第16章 明心之心
明心终于还是等到了明台。就在茶馆准备打烊时，就在店小二和掌柜的不善的目光中，明台手托着一个不大的酒坛，施施然地走进了茶馆，并且在明心幽怨而店小二掌柜恭敬的目光中拿出一锭银子，嚣张地磕在桌上并且豪迈地道：“不用找了。”而后就领着怨妇一般的明心走出了店门。
走在黄昏的街道上，到处都是忙着收拾摊子准备回家的小贩，有店铺的人则靠在自家的门框上满意地看着忙碌的人们，教训着自家胡闹的小子。也有的人家丝毫没有打烊的准备，一般的人家悄悄挂起灯笼等待夜市的开启，而财大气粗的则用两块拳头大小的照明石镶嵌在门楣上，晒足了阳光的照明石在夜晚拼命地挥洒着自己的光芒，将周围照耀得如同白昼，在周围昏暗的灯光的衬托下显得富贵堂皇，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能进入的。
明心准备好好跟明台论论抓个小贼用了一天是个什么道理，可是当这个城市褪去了白昼的喧嚣准备开启自己夜晚的热闹时，明心突然间觉得有些恍惚：这样的人间似乎很不错啊。
他放弃了质问明台，反而一脸向往地对明台说：“老九，你有没有觉得，其实人间也很不错啊，这么多年跟着师父在山上吃斋念佛是不是有些亏？”
明台无所谓地道：“人间当然很好啊，傻子才觉得躲在山上苦修是福。不过咱们是修士，作为一个修士呢，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意志要坚定，求道之心不能动摇才能走大的成就，可是这人世间红尘万丈，最是能消磨人的意志，温柔乡是英雄冢，所以师父才带着咱们师兄弟躲在山上，你这回下山回家其实就是要你斩断红尘的，不然何必要我带着你在这世间行走，不说师父，就是我也能腾云驾雾，一刻钟就能带你回家，哪还用在这磨磨蹭蹭。”
明台笑了笑：“师父他老人家功参造化，难道也不能做到视红粉为骷髅，于红尘而万法不侵吗？”
“你这话说得有毛病，红粉骷髅，师父他老人家自然是不会在意的，可是红尘这东西哪能做到万法不侵呢？这东西就好像水一样，只要你身在其中它就会不断地侵蚀你的意志，在你不知不觉中瓦解你的斗志，等到你发现的那一天啊，已经是回天乏术了。这一生都会毁在这上面了，修为从此不得寸进。”明台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
“那…斩断红尘，要我斩断的是什么。”明心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问。
“那要看你心中挂念的是什么了，什么是这世间除了修炼之外最能牵动你的心思的，你应该斩断的红尘就是什么。听师傅说，大师兄斩断的是手足之情，二师兄斩断的是仇恨，三师兄斩断的是爱情，听说他在拜在师父门下之前已经成婚了，结果最后还需要自己亲手结束这段感情，还挺残酷的。其他的师兄师姐们也都各自经历了这个过程的，现在该轮到你了。”明台细细解释道，眼神却玩味地盯着手中的酒坛。
“那你呢，你斩断的是什么？”明心听见这家伙没有说自己的经历，不禁打问道。
明台停下脚步，一脸苦笑，“我？我压根就没有这个体验。我本来还挺期待的，结果师父对我说我心不染尘埃，本来就没有受到红尘的侵扰，哪来的枷锁让我打破。害，大概天才说的就是我吧，天资无敌于世也是一种寂寞。”说到最后，他的嘴角还是忍不住上扬，本来愁苦的脸色也挂满了笑容。
明心这次没有嘲讽，也没有挖苦，这很奇怪。明台偷偷看了眼明心，发现他家突然在思考着什么，这就更奇怪了，因为这家伙在山上的时候从来都不会问“为什么”的，他这几天的表现实在有些奇怪，莫非是一进红尘就拥有了思考问题的能力？这也太扯了，别人需要斩断的是情感，他要被斩断的莫非是智商？
明心略微思索了下，转头对胡思乱想的明台道：“听你这么一说我觉得师父给我们取的名字是有深意的，你觉得呢？”
“当然是有深意的，师父他老人家深沉而睿智，博学而笃行，实在是我等师兄弟的楷模，莫非你现在才发现师父的英明神武？实在是不当人子。”明台满嘴跑火车，毫无底线地就开始赞美自己的师父，同时不忘打击明心。
“我说的不是这个，”明心满头黑线，明台这货又开始犯病了，得赶紧结束这一次的对话，“我说的是你是不是还记得师父给咱两写的佛偈？”
“你是说‘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这个？”
“废话，还能是哪个？你仔细看看，这佛偈说的是不是就是你？尤其是‘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这一句，你再想想师父说你心性不染尘埃，于红尘无牵无挂是不是正是应了这一句？你就不应该是叫明台，应该是明镜台才对！”明心兴奋起来，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个秘密，很是得意。
“哦，这样吗？我咋不觉得？那你那首怎么解释？‘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染尘埃。’莫非是要你时时擦拭自己本心上的尘埃然后才能达到如我一般的境界？嗯？不错不错，我觉得有道理。”明台满脸坏笑。
“有个屁的道理，就知道瞎扯淡，”明心爆粗口，“我觉得师父应该是说我的心性需要保持如一，我太容易受到外界的干扰了，比如你，比如这多姿多彩的人世间。悄悄告诉你啊，就这么几天我就已经不太想回山上去了。今天我在茶馆里吃了一顿素斋，不是那么好吃可是我吃的很香甜，茶也没有师父的茶好喝，但是我也喝得很痛快，我觉得或许这才是做人的乐趣啊，柴米油盐是人间愁苦，吃喝玩乐是为人真谛，我觉得很不错啊。”
“你什么时候有这样的念头的？我的乖乖，你病了，脑子别烧坏了，听话啊，别乱想了，有啥不明白的咱回山问师父去别瞎琢磨了，这么邪乎吗。”明台收起了嬉笑的神色，因为他觉得自己师弟的想法很危险，让明心下山是斩断红尘的，不是让他迷恋红尘的，他不想这个小家伙的求道之路还未开始就结束。
“别紧张别紧张，现在也就说说而已，起码我还得回去看师父呢。其实我不明白的是，我们究竟为了什么而修炼呢？老九，你是为了啥修炼的？”
“玩，玩的快乐，玩的自由，玩的痛快。”明台干脆无比地说道。
明心为自己师兄竖起大拇指，知道自己修炼的目的也是一种幸福，无论他的目的是什么都值得敬佩，因为自己发出这些疑问的最大原因就是，他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而修炼。
他看见了街边的小贩卖出自己货物收到铜钱时的喜悦，他听见墙角的乞丐得到别人的施舍道谢时话语中的感激，他感受到了靠在门框上看匆匆收摊准备回家的小贩的店铺主人的满足。
人间百态让他觉得很真实，而自己准备求取的大道是那么的缥缈虚无。
为了什么而修炼呢？
他问自己，却没有答案。
于是他神色变得沮丧，意志变得消沉，明心？如何明心？自己的心向往的是什么呢？
明台拍了拍神情沮丧的明心，“别想太多，你这次下山就是为了见见你十二年未见的父母的，先完成眼前的任务再说。其他的，等你经历得多了，会慢慢明白的，现在要紧的，是赶紧找个地方歇歇脚，我这可是有个好东西。”说完，扬了扬手里的酒坛，挤眉弄眼地对明心道。
“行吧，勉为其难地答应你了。”明心看着挤眉弄眼的明台，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想多了，想那么多干嘛，先做好当下的事吧！于是他长吁一口气，露出了笑容，挑着眉毛对明台道。
二人说说笑笑地找着客栈，夕阳金色的余晖洒在地上，将二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连同这个人世间，勾勒出一副美丽的画卷。
明台见明心地心情好了起来，于是他的心情也变得十分不错，正好此刻的鬼藤老二四人，心情也是很愉悦。
“二哥，这东西我们不是只有那一块吗，你这…这哪来的？”中年文士看着眼前一大块发出青色氤氲的石头，有些发蒙。
“是啊，只有一块啊，没骗你们。不过我说的一块是这一块，不是你们一直当宝贝的那块。你们非要把那一小块当宝贝我能怎么办？”鬼藤老二难得开了次玩笑，因为能让一向沉着冷静的老四如此失态他还是十分得意的。
“一小块？”众人无语，不过也无法反驳，因为眼前的这一块青彩幻石确实比前一块大的多，二者的区别就像是拳头与黄豆的区别一样。
“其实很早以前两块幻石是一整块，后来发生了些意外，给冥虫的那一块就从这上面脱落下来了，这是咱们兄弟最大的秘密，所以以前才没告诉你们。可是现在不说不行了，老四都快找我拼命了。”鬼藤老二挪揄道。
中年文士公孙桦有些不好意思，刚才自己确实是急眼了，不过他还是拱拱手，给自己二哥道歉：“是小弟鲁莽了，毕竟那时兄弟们最后保命的底牌，而兄长直接将它赠给了冥虫尊者，所以小弟才会…还请兄长谅解。”
“也不能怪你，也怪二哥没说清楚，你也是为了我们着想。不过从今天起，咱们就要开始刻苦修炼了，说来惭愧，如果不是我的私心就不会害得大家跟着我受这么多苦，乃至现在不得不听一个小和尚的命令，这件事，是我鬼藤对不住兄弟们！”说罢，鬼藤就要跪下来磕头认错，对自己的兄弟认错不丢人。
三人对视一眼，柳老鬼将鬼藤老二扶起，“都过去了，二哥。现在我们只想好好地完成这个任务消掉身上的血煞，最后才有脸面去见大哥，不然，就凭我们这些年造下的孽，说不定大哥也会被我们拖累。”
听了这句话，鬼藤老二更加惭愧，这是听见柳老鬼继续道：“就是不知道，那个小和尚说的话到底算不算数啊，二哥，你怎么看？”
鬼藤老二的羞愧之感终于稍减，见老三发问，他沉吟了会，郑重地道：“我觉得他会说话算数的，实不相瞒，我和大哥跟那个小和尚的差别就像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说句不好听的，在他眼中我们恐怕都是蝼蚁。认真做事吧，像他这般的大能，想必是说话算话的。”
众人有些发愣，只有鬼藤老二苦笑着，喃喃道：“或许事实上，比我能感受到的还要恐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