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两难
第170章 两难
可能是心有余悸的缘故，这个年过得格外冷寂。良艮园的行宫——离宫，既没有张灯结彩，也不闻丝竹弦乐，一点过年的氛围也没有。
离宫的偏殿——麟德殿，住着吴昭仪最疼爱的儿子——代王李贤。
此刻麟德殿上上下下都战战兢兢，来来往往的宫娥内侍，走起路来一丝响动也无，生怕惊扰了本就心情不佳的主子。
一位上了年纪的内侍，小心翼翼地躬身引着柳青萍朝殿内走去。
“司仪好歹劝劝，代王已经四天水米未进了，老奴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想着从前大王从前与司仪有交情，特来请您看看。”
柳青萍看了一眼满面愁容的内侍：“中贵人客气了，我勉力一试。”
其实他们心里都清楚，代王是为了谁在闹脾气。
“铛啷啷——！”
白瓷碗应声而碎，柳青萍躲闪不及，几块羊肉碎和面疙瘩挂在她鞋面上。
柳青萍无奈甩甩脚，幸亏冬日里鞋穿得厚，没有湿透。
刚刚砸了碗筷的代王，看见进来的人，似乎十分惊讶。想要站起来说些什么，看了一眼内侍，又坐了回去。
内侍官何等精明，匆匆扫了一眼代王脸色：“汤饼不合大王的胃口，老奴这就去吩咐厨房重新做些别的。”
说完，躬身退了出去。
待内侍官走出去，看不见身影了，代王伸着脖子朝门口望了一眼，才开口说道：“郭伯伯是母亲的人。”
柳青萍点了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代王一扫刚才在内侍官眼前的怒容，朝柳青萍的方向移了移。
他拉着柳青萍，示意她同他一起坐在毡垫上。
这于礼不合，不过看着代王急切的眼神，屋里四周无人，柳青萍犹豫了一瞬，还是坐在了李贤旁边。
“我知道你一向很聪明，姜鸿和母亲都对你赞不绝口。”
柳青萍心里叹了口气，她早就知道代王想说什么，嘴上含混着：“即便是智慧如孔明，也没能扶大厦于将倾。汉室倾颓是天意，非人力可以抗衡。”
代王脸上逐渐暗淡起来，扯着柳青萍袖子的手松开：“怎么连你也这么说，阿星哥哥真的没救了吗？”
代王虽然天真烂漫，但毕竟不是草包。方才柳青萍的一番话，就是在委婉的指出。姜鸿身为大周朝长公主的唯一血脉，也是赵氏最后一点血脉。
即便是前朝势力配合吴昭仪，里应外合捉拿太子，恐怕吴昭仪都不见得会放了姜鸿。更何况现在，前朝势力公然背弃约定，与太子党一起险些刺杀成功。
天意难违。
“我就知道。”代王颓丧地坐着，脑袋低垂，似乎很时伤心：“这一次无论我怎么哀求，母亲都不肯放了姜鸿。”
代王早在圣驾之前就先行来到‘良艮园’，也可能是吴昭仪知道此行凶险，为了李贤的安全考虑，让他早早来到行宫。
无怪吴昭仪不肯放过姜鸿，本来吴昭仪手中有蕊姑姑和姜鸿两个筹码，在柳青萍与蕊姑姑告别之后，蕊姑姑就被连夜送出了宫，跟前朝旧部汇合。而姜鸿则仍然握在吴昭仪手中，按照约定，待捉拿太子后，就将姜鸿也送出宫。
没想到，前朝这些人非但没投鼠忌器，反而假戏真做。
“那日我们险些丧命于叛军刀下。”柳青萍现在回想起当日情形，还是忍不住后怕。
当时，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援军赶到了。
李贤叹了口气，蔫蔫巴巴说了一句：“是啊，还好南舅舅及时赶到。”
李贤口中的南舅舅是河北节度使南定平，眼下正是年节，南定平率领家将，正在前往大明宫的朝贺的路上。
南定平来的途中，路遇风雪，本来原定于小年夜赶到。生生延后了几天，抄了近道，刚刚抵达长安城，刚好遇到了遭遇伏击的圣驾。
若不是恰好碰见，后果不堪设想。
“是啊，九死一生。”
柳青萍叹了一口气，幸好杨铉此次平安无事，不然若是因为她出了什么事情，她该如何是好。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阿星哥哥他，是我在这个世上最亲近的人了。”
从柳青萍的角度看，甚至能瞥见李贤的莹莹泪光，强势的母亲、多疑的父亲，貌合神离的妻子……
深宫之中，即使是王公贵族，恐怕也无一日不活在孤寂之中。他跟姜鸿的情谊，或许远超她的想象。
至少，在全天下恨不得绕着走的时候，代王依旧不遗余力地想要救出姜鸿。
其实……也不是全无办法。
除了情感，世界上很少有东西是不能用来交换的，端看筹码够与不够。
柳青萍眉头紧锁，她心中天人交战。
太子谋反，本来就是孤注一掷，即使有前朝势力的襄助，也只是蚍蜉撼树。刺杀失败后，很快就被平叛。
太子一党悉数下狱，包括广乐公主和她的所有部曲暗线在内，一网打尽。吴昭仪这招虽然铤而走险，一旦成功，不失为釜底抽薪的好计策。太子前朝后宫的势力连同周朝余孽的势力被连根拔起。
可惜的是，就算是太子一党无人，皇后的凤冠似乎也轮不到她头上。摆在明面上的理由，无非是门第之别，在旧党眼里暴发户一般的吴氏，没有母仪天下的资格。即使她苦心孤诣，后宫尽在指掌。
不行，柳青萍咬咬牙，心中暗暗摇头。
等太子的风波平息，按照杨铉和吴昭仪的约定，她就可以获得出宫的资格，从此天高任鸟飞，挣脱这个牢笼，再不用担心权力旋涡的激流搅得她粉身碎骨。
柳青萍硬下心肠，拍了拍李贤的肩膀正准备离开。
忽然听见‘啪嗒啪嗒’地脚步声。
一个胖乎乎圆滚滚的总角稚童跑了过来，一边跑嘴上还叫嚷着：“阿耶！阿耶！昭儿学会了！昭儿学会了！”
稚童手中握着一个竹笛，突然见到柳青萍这个陌生人，先是愣了一下，继而裂开嘴，笑得春花一般烂漫：“漂亮姐姐！”
说着伸出手去，要拉她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