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尸体解剖能够揭示巫术物质
活人身上是否存在巫术物质可以根据神谕来断定，其断定方式将在第三部分进行详细描述，而死人可以通过剖开腹部的方式来断定。在描述巫术的物质基础时，第二种方式是我们真正感兴趣的。我已经说过，人们是在小肠内发现巫术物质的。一位赞德人告诉我：
“阿赞德人认为巫术在人体内，过去他们常常在杀人之后剖开死人的腹部查看是否有巫术物质，如果腹部有巫术物质，他们会说此人是巫师。阿赞德人认为巫术物质是小肠里的一个圆形物。”
现在的人已经不太清楚欧洲人统治之前的尸体解剖情况。一位名为格巴鲁的信息提供人认为，尸体解剖是古老的姆博穆（Mbomu）习俗，直到格布德威时期，它的实施才开始困难起来。也许这种古老的实践活动随着阿冯加勒政治统治的加强而消失，但是在欧洲人征服之后又重新焕发了生命力。我所有的信息提供人都告诉我，格布德威国王不允许这种活动。昂戈西（参见整版图片七）说，他的一位邻居的亲属被格布德威的神谕断定为巫师，这位邻居就对自己的这位亲属进行了尸体解剖，因此格布德威宣布，只要他再看到这个对亲戚进行了解剖的人，就要把这人的肚子剖开。看来格布德威深知这个活动对实施法律不利，因此规定只有他的神谕判断才是最终的判决。如果他的神谕宣布一个人因为巫术杀人而有罪，那么这个人将永远有罪，即使这个被指控的人死了，也不能请求为他剖腹验尸。官方不承认尸体解剖，如果格布德威的毒药神谕或者他的代理人的毒药神谕指认某人为巫师，那么无论谁对受指控者进行剖尸检验都可能存在令王族不快的风险。
但是如果巫师在没有得到王族授权的情况下被处死了，他的尸体有时会被解剖。即使没有等到国王的毒药神谕的确认，死者亲属偶尔也会根据自己的毒药神谕的断定采取行动，对巫师进行报复。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的行为是越权。如果被报复者的亲属能够证明被报复者的腹部没有巫术物质，他们就可以在国王的法庭向那些不依照法律而私刑治罪的亲属要求赔偿。
格布德威王国的阿赞德人说，在万多（Wando）王国、马林金杜（Maringindu）王国、埃索（Eso）王国、泰姆布勒（Tembura）王国，尸体解剖更为常见一些，即使在格布德威死后的格布德威王国，即处于无政府状态的动乱时期和被征服时期，尸体解剖的实例也很多。如果某人在生前因为杀人罪赔偿了许多血矛（blood-spears），那么在他死后亲属们会对他的尸体进行检验，他们希望有可能借此索回此人赔付出去的那些矛，并且证实他们作为此人的亲属没有巫术。因为巫术特征会在同性家庭成员之间遗传，即如果父亲是巫师，儿子也必然是巫师，所以此人的儿子和兄弟在死后可能也会受到同样的尸检。如果一个人已经为杀人罪支付了赔偿，却在死后甚至是在生的时候又被证实是清白的，这样就会产生一种非常态的法律情况。我不知道在欧洲人征服以后，其他的赞德王国如何处理这样的案件，这里以巴桑戈达为例，他是格布德威去世时留下的最年长的儿子，在他的统治时期，这些案件似乎是要提交到欧洲人的法庭，因为格布德威的儿子们与其父亲一样，不支持这样的诉讼。
昂戈西告诉了我一个发生在格布德威死后的具体案例，这个案例令人愕然，无法让人理解。在巴桑戈达亲王的地区，一个人被判定用巫术杀了人，然后他也因为这个杀人的罪名作出了赔偿。在他死后，亲属剖开他的肚子，却根本没有发现巫术物质。
从另一个方面讲，如果一个世系的成员被指控有不严重的使用巫术的行为，但是还没有涉及赔偿损失，就可以用尸体解剖来澄清一个世系的名声。即使在欧洲人征服之前，这种为澄清世系名声而作的尸体解剖也已经比较常见，欧洲人征服之后就更普遍了。梅卡纳才30岁，就已经目睹了三起尸体解剖。
如果一个人经常被指控使用了巫术，即使没有被指控用巫术杀人，他也会感到自己无端受了侮辱，而且还会感到自己亲属的名声也被玷污了。因此，这样的人有时候会让儿子在埋葬他之前剖开他的肚子。如果他有未成年的儿子死去，他会剖开这个儿子的肚子，借此证实那些对他家族名誉的非议是否有道理。在赞德文化的框架里，这种想法是符合逻辑而且富有探究精神的，并且它还强调了自身思维方式的连贯性：如果巫术是器官性物质，那么它的存在是可以通过验尸来确认的；如果巫术具有遗传性，而且人们在巫师的腹部发现了巫术，那么在巫师的男性近亲的腹部肯定也会发现它。
尸体解剖在坟墓旁公开进行，出席的人有死者的亲属、死者妻子的亲属，以及死者的朋友、结拜兄弟，还有邻近地区德高望重的老者，这些老者凡葬礼一般都会出席，并且坐着观看人们挖掘墓穴和其他下葬的准备工作。在过去，许多这样的老者也出席相似的场合，而且由他们决定尸体里是否有巫术物质。当人们把死者的肠子从肚子里拿出来的时候，他们就能判断出里面是否有巫术物质。
解剖的过程如下：在腹部横切两个刀口，把肠子的一端缠绕在劈开的树枝上，树枝由一个人拿着，把肠子的另外一端从身体上割下来，由另外一个人拿着，此人一边走着离开拿树枝的人，一边把缠绕在一起的肠子解开。随着肠子在空中的展开，老者顺着它仔细检查是否有巫术物质。检查结束以后，一般会在下葬之前把肠子放回腹部。我听说如果在死者的肚子里没有发现巫术物质，那么死者的亲属会用他的肠子抽打指控他的人，或者把这些肠子晒干，然后带到法庭上夸耀他们的胜利。我也听说如果发现了巫术物质，指控者就会拿走这些肠子，并且把它们挂在通往亲王法庭的主道旁的树上。
剖开尸体以及下葬都由死者亲属的结拜兄弟完成，这是结拜兄弟之间的义务之一。一位提供信息的人告诉我，如果某人不是死者亲属的结拜兄弟，但是由他解剖了尸体，那么他会因此成为死者亲属的结拜兄弟。如果尸体内发现了巫术物质，那么剖尸的人将会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无论是否发现了巫术物质，剖尸人在解剖结束之后，都必须举行仪式进行洁净。死者的一个亲属把剖尸人背在肩上旋转，人们向他大声呼叫表达问候，并连续向他投掷泥土和 农加（nonga）植物生于地面的红色果实，其目的是“驱走他身上的冷气”。剖尸人被带到小河边，死者的亲属为他洗手，让他喝用各种树木浸泡而成的液体。在被清洗干净之前，他就像寡妇一样不洁净，因此不能吃喝东西。如果最后没有发现巫术物质，死者的亲属就会设宴，在宴会上剖尸者与死者的亲属把一个装酒的葫芦拽拉成两半。除了以上活动，死者的亲属和剖尸者的亲属还交换礼物，双方轮流派出一个人到对方，把礼物扔到他们面前的地上。
下面为读者提供几段有关尸体解剖的文字记录。前两段是梅卡纳口头叙述的。在第一段记录中，一位老者发现了巫术物质。
“一个人说：
‘我的结拜兄弟，别人的闲话让我很烦恼，他们总是指责我使用了巫术。既然我的儿子已经死了，我想得有人打开他的肚子，这样我就可以看见我的巫术了，他可是我的亲生儿子。’
他的结拜兄弟们回答说：
‘先生，你说的是实情，就是为了做这样的事情我们才和你结为把兄弟，我们一定剖开你儿子的肚子。’
他们进入小屋，把尸体抬到坟墓旁，然后放了下来。其中一位结拜兄弟拿出刀子，划开肚子，在肋骨和肚脐之间切入。他沿着肋骨的内侧切入肌肉，切进肚子。这个时候他砍下一节 达马（dama）树枝，劈开它的一头，把肠子的一端固定在树枝的裂口，然后把肠子绕到树枝上。在场的重要人员说：
‘哎，那不是什么好肚子，今天我们肯定能够看到巫术物质。’
肠子绕了一小节，剖尸者喊道：
‘有巫术物质。’
亲属们说：
‘把它缠起来。’
但是剖尸者回答：
‘不行。得先看一下这个像巫术物质的东西。法官们，快来看一看，这个像巫术物质的东西是什么？’
长者说：
‘那是巫术物质。’
这个时候旁观者跑开，大声喊道：
‘那是不祥之物，我们不愿看见它，巫术是邪恶的东西，它带来的坏运气会让我们死去。’
剖尸者说：
‘所有的人都跑了。’
然后他又对死者的亲属说：
‘要给我礼物，我才能帮你埋葬尸体。’
死者的亲属说：
‘是的，这是一件不幸的事情，我们给你礼物。’
他们开始赠送礼物给他，如果那位结拜兄弟好说话，就给15个礼物，如果不好说话，就给20个， [12] 然后这些结拜兄弟抬起尸体把它埋进墓穴。
人们说：
‘我们看见你们的巫术物质了，你们确实是巫师。’这些人成了众所周知的巫师，并且因此蒙羞，因为这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
第一段记录不需要作什么评论。在接下来的第二段记录里，我们当时是在一位临终的老人的床边，这位老人因为被指责使用了巫术而长期感到羞耻，他非常渴望在身后给人留下的回忆不带污点，也非常想维护亲属们的名声。
“他们给那个人看过鸡翅膀，证实他有巫术，这个人快要死了，他这样说：
‘我深深地感到羞辱，如果我死了，一定要打开我的肚子。’
后来这个人死了，他的亲属聚在一起悄声商议：
‘我们的这个亲戚死了，去准备毒药神谕吧。’
他们准备好了毒药神谕，然后对它说：
‘我准备剖开这个亲戚的肚子，如果我会在他肚子里发现巫术物质，毒药神谕你就杀死这只鸡；如果我不会发现巫术物质，毒药神谕你就让这只鸡活下来。’
如果毒药神谕没有杀死这只鸡，他们会另外拿出一只鸡，说：
‘那只鸡活了下来，因为事情的真相就是没有巫术物质，那只鸡活了下来。如果我今天看不到巫术物质，那么毒药神谕杀死这第二只鸡。如果你刚才告诉我们的不是真的，即今天我肯定会看到巫术物质，那么就放这只鸡一条生路。’
如果毒药神谕说他们会看到巫术物质，那么他们就任凭事情的发展，但是如果毒药神谕让他们确信尸体内没有巫术物质，他们会聚到尸体边上，低声交谈：
‘我们肯定要剖开这个亲戚的肚子。’
夜幕降临的时候，他们招来了一个结拜兄弟，对他说：
“哎，我们的把兄弟，来剖开我们的肚子，我们亲戚的肚子。’
这些结拜兄弟就把尸体抬到坟墓边上，放在地上。然后众亲属说：
‘来，我的把兄弟。’
随后又对其他人说：
‘朋友们，你们往那边站，我应该对你们说些什么？我不会把我的亲戚连他的肚子就这样葬下去，我肯定要剖开他的肚子。我的巫术就是他的巫术，如果你在他的内脏里看到了巫术物质，那也就是我的巫术物质。靠边站，这样好看到我的巫术物质。’
他们开始解剖，首先是划开肚子上的肌肉，然后砍下一条达马树枝，劈开树枝的一端，把肠子固定在树枝开裂的部分，再把肠子的每部分都绕在树枝上。绕肠结束以后，他们大叫一声，死者的亲属快步跑上前，敲打肠子进行检查。检查结束后他们宣布没有巫术物质，那些了解巫术的老者也说没有。死者的亲属说：
‘把肠子放回肚子里。事情就这样吧。’
这个时候他们把剖尸人背在肩上，如果剖尸人的儿子也在场，他们会把他的儿子也背上。他们一同跑到小河边洗浴，然后一起回来，众亲属送给剖尸人涂在身上的油，在他涂完之后，他们又送给他一些盐舔食，并对他说：
‘你回你的家，我们要去给谷物脱粒，然后为你制作啤酒，你和你的亲戚可以来喝，你可是那位为我们剖了肚子的人。’宅子的主人，即死者的一个亲戚，回到自己的家里，准备了啤酒，然后派人到剖尸者那里叫他，说：
‘来吧，啤酒准备好了，我们要和你一起掰开一只葫芦。’
剖尸者起身来到这个人家里，他自己的亲属和死者的亲属都已经聚在了那里。这个家庭的主人拿着一葫芦啤酒，走出他的小屋，说：
‘剖肚子的那个人走上前来’，于是那个人走了出来，这家的主人对他说：
‘剖肚子的人，叫你的亲戚走上前来，我们要送给他们礼物，他们也要送给我们礼物，我们一起来把这只葫芦掰开。’
掰开装有啤酒的葫芦之后，死者的全体家属和剖尸者的家属马上开始互换礼物。一个人送完礼物，另外一个人又上来送礼物，在交换礼物快结束的时候，他们煮粥、炖鸡，然后拿起一罐啤酒送给剖尸人。在这之后，剖尸人把自己的身体清洗干净，死者亲属送给他油，他自己涂抹完之后，回到自己的亲戚那里，对他们说：
‘让他们把我的啤酒拿出来。’
他们把啤酒拿出小屋，连同粥和鸡一起送给剖尸者，然后他和他的亲戚一起喝啤酒。这事就结束了。”
库阿格比阿鲁说：
“过去如果有人用巫术杀了人，他们会针对这个人的死请教神谕，然后把被神谕确定的那个男人或者女人抓起来。死者的众亲属带着这个神谕的判决去亲王那里，亲王请教自己的神谕，如果他的神谕也指控这个人用巫术杀了人，亲王就对死者的亲属们说，最好让这个巫师送给他们矛作为补偿。亲王命令这个巫师给死者的家属赔偿20枝矛，再加上一个女人。这个巫师赔偿了这么多的矛以及一个女人。如果另外还有一位巫师协助杀死了受害人，作为帮凶，他也要赔偿10枝矛。到此为止，事情了结了，死者的亲属也就此罢休了。
如果这个巫师的某个亲戚死了，这个巫师会说：‘没有其他缘由，就因为我被指控为巫师，我赔付了许多矛，既然我们是使用巫术物质杀了人，那么就剖开我的这位亲戚的肚子，正好看一看那个巫术物质。’
他起身抓起几只鸡到毒药神谕那里去，与他同去的还有他的亲属们。他这样对神谕说：‘我们将要剖开这位亲戚的肚子，如果我们会在他的肚子中看到巫术物质，毒药神谕就杀死这只鸡。如果对我们的指控是假的，即他的肚子里没有巫术物质，人们的指控是毫无根据的，毒药神谕就放这只鸡一条生路。’如果毒药神谕果真没有杀死这只鸡，对他们来说，这是一件非常令人高兴的事情。
他们从丛林里回来，并且说为了寻找亲戚肚子里的巫术物质，他们希望把亲戚的肚子剖开，他们已经为此赔偿了20枝矛和一个女人，这就是他们要来看一看自己的巫术物质的原因。一位与死者没有亲戚关系的人拿起刀子，把刀子置于胸骨的下方，然后沿着肋骨的边沿切入，一直进到肚子，一侧
切完之后，又切另一侧。切完之后，他们把长长的肠子打开进行检查，没有发现任何巫术物质的痕迹。他们对其他人说：‘你们看，他们说我们杀了人，说我们有巫术，为此我们赔偿了许多矛和一个女人，但是现在我们肚子里没有巫术物质，我们得要回属于我们的矛和女人。’
他们对接受了赔偿的死者家属说，我们先前被判定对死者负责，但是我们的肚子里没有巫术物质，死者家属必须还回那些矛。随后，死者家属把矛和女人都还给了这位巫师。
虽然许多人都这样做，但是格布德威对此不仅强烈反对，而且态度很严厉，他说如果有人用这种方式对他的神谕发起挑战，而且剖开肚子寻找巫术物质，他肯定要处死他们，决不放过。”
整版图片四
（左）库阿格比阿鲁
（右）恩格比蒂莫和他的两位妻子。在他身后的家里，生长着魔药。
有人曾肯定地说，过去阿赞德人为了证实自己没有巫术，就杀死一个男孩子，对他进行尸体解剖。 [13] 我非常怀疑是否真会有如此残酷的习俗，但是尽管我反复打听，有关这种情形的案例我只记录下来了一个。
这个案例与比赞加有关，他生活在万多的儿子巴朱格巴的区域。我的信息提供人库阿格比阿鲁了解比赞加描述的事情。1882年，格布德威被抓并流放，这导致了普遍的恐慌，当时还是孩子的比赞加与父亲逃到巴朱格巴的王朝。比赞加是阿巴西利家族里的一位铁匠，他使用巫术杀死了阿格博库家族的恩格班齐，但是巴富卡强迫受害的家庭接受矛作为赔偿，不许报仇杀死比赞加，因为他是铁匠，既制作求婚用的矛，又制作锄地用的锄头，在那个时候，铁匠这个职业比现在受尊重。比赞加最终赔偿了一个女儿和20枝矛。他为此感到很受羞辱、很不公正，并因此精神错乱。一天晚上邻居听见他号啕大哭，高唱死亡之歌，就从四面匆忙赶到他的家里，看到眼前一幅恐怖的景象，并且知道了他痛哭的原因，原来他把自己约12岁的儿子摔倒在地，并且亲手拧断了他的脖子。
比赞加叫一位邻居剖开孩子的肚子，检查里面是否有巫术物质，但是这个人拒绝了他。他又叫其他人做这件事，说：“我想看一看我的巫术物质。”其他人也一一拒绝，因为这种行为公然冒犯国王的毒药神谕的判定，他们害怕国王生气。他发现自己无法劝说别人来剖开孩子的肚子，于是就亲自动手，并在孩子的肚子里确实发现了巫术。几个月之后，比赞加死了，据阿赞德人说，他死于 比伊马曼古（be ima mangu），即“巫术或者巫术的复仇”，因为他亲手剖开了自己儿子的肚子，而不是花钱请别人做这件事，并且也没有花钱请别人埋葬儿子不祥的尸体，这都是不允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