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别人家的孩子总是去吃德克士，每个月你也要带儿子去吃两次吧
杜12是接受完问卷调查后留下联系方式，表示愿意接受深度访谈的。在实际调查中，这样的被调查者有很多，但当我过后再打电话来，要求到他们的家里进行深度访谈时，有相当一部分会拒绝我。究其原因，大概是被调查者并不是真心愿意接受深度访谈调查，而是不好当面拒绝我们的调查员，勉强答应的。过后，他们就会找各种借口拒绝我的调查要求。当我打通杜12的电话，向他提出深度访谈要求时，他爽快地答应了。我对他表示感谢。他很忠厚、诚恳地对我说，他很钦佩读书多的人，喜欢和我们交流，让我不必客气。这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当我们到了杜12的家，杜12为我们开门，并把我们迎了进去。他家是两室一厅的户型。客厅的角落里堆了很多废旧电扇和零件，显得有些杂乱。杜12从沙发旁拿出了两个小板凳，请我们坐了下来。这时，我才有机会仔细端详杜12。杜12的年龄在30岁左右，个子不高，穿着一件浅黄色T恤。这件T恤的领子已经打卷，应该是已经穿了有几年了。
杜12告诉我们，他是四川宣汉人。高中毕业后，他没有考上大学，就出来打工了。现在老家还有一位老父亲。他结婚生子后，母亲就一直跟着他生活，帮他带带孩子。他还有一个亲哥哥，早年由于生活困难，被父母送人了，现在没有联系。
谈起他的工作，杜12告诉我们他在江北嘴一家物业公司工作，并说他的工资不高，每个月只有3200元。杜12坦言这点工资根本不足以养家糊口。由于他有修理电器的手艺，于是他就利用业余时间帮别人修电扇、热水器，挣点外快，补贴一点家用。这时我才明白客厅的旧电扇原来是他给别人修的。我问他修理一个电扇收多少钱。杜12说，其实他不是靠修电扇挣钱。他从收破烂的地方收来旧电扇，换上新的电机，然后销售出去。一般一个旧台式电扇收购价为10元，买一个新电机25元，装好后的电扇销售价格65元。现在是夏天，很多城南家园的住户不舍得用空调，就从他这里买二手电扇，因为比外面的新电扇便宜一半，而且电机是新的，电扇可以用几年不会坏，只是卖相不太好。靠这个生意，他每天可以有四五十元的额外收入。到了冬天，杜12就卖翻新热水器，收入比夏天卖电扇还高一些。杜12的老婆没有出去工作，全职在家带孩子。本来刚有了孩子的时候，杜12的老婆出去工作挣钱，孩子由杜12的母亲带。但后来孩子上了学，需要有人辅导功课，杜12的母亲没有上过什么学，没法应付学校的课业辅导，因此杜12的老婆干脆就全职在家带孩子了。为了补贴家用，杜12的母亲就在社区找了一份打扫卫生的工作，每个月有1500元的收入，赚个菜钱。我问杜12家里还有没有其他收入？杜12说老家还有五亩地，以前都是荒着的。2016年有人以每年2000元的价格租用，用于养青蛙了。算上所有收入，现在他们家每年的收入有七八万元的样子。杜12对我们很信任，问一答十，知无不言。
杜12坦言，他家的收入在城南家园并不算太低，但家里花钱的地方太多，每月没有什么剩余。杜12用他上班的交通费给我们举了例子。他说过去茶园没有通轻轨的时候，他上班坐公交车，到南坪要转一趟车，仅花费1.8元。因为公交车上车2元，办公交卡打九折，一个小时内换乘免费。现在茶园通了轻轨，他为了节省通勤时间，选择乘坐轻轨上下班。从茶园直达江北嘴，一趟就要3.6元。相比过去，通勤费用翻了一番，每天多支出3.6元，每个月就多支出80多元（每周上6天班）。杜12用手比画着，各种数字脱口而出，显然是对这笔支出进行过反复计算和权衡。杜12又说到现在养孩子花费也是很大。他很庆幸申请得早，他儿子才得以进入城南家园小学读书，给家里节省了不少费用。因为在同一年，他知道一些家长就是由于申请得晚，孩子没能进入城南家园小学。去其他学校读书贵不说，而且接送孩子很不方便。即便这样，孩子身上的很多花费都不能省。他扳着手指对我说：“过去我们穿补丁衣服就长大了。现在的孩子你总要给他买几套新衣服吧？别人家的孩子总是去吃德克士，每个月你也要带儿子去吃两次吧？你总不能让你的孩子与社会脱节吧。”他脸上带着微笑，表情很轻松，然而我们却听得很沉重。我问他是不是每年还要给老父亲一些钱。他稍做思考后说，老家的父亲其实是他的养父。杜12是遗腹子，他的妈妈怀着他改嫁给他养父。养父现在身体还不错，不需要他赡养。
与大部分公租房租户一样，杜12也对公租房很满意。在搬入城南家园之前，他们一家租住在大渡口区，主要是因为当时他在巴国城那边上班，距离单位比较近。他形容当时租的房子是“两间屋”，没有客厅、厕所、厨房，就只有孤零零的两个房间。他笑着说，大概相当于“一室一厅”吧。由于没有厨房，他们就在阳台上摆了一些灶具，在阳台上做饭。出租房不通燃气，他们做饭只好用电。每月电费都是一笔不小的支出。因此，城南家园公租房刚建好，他就开始申请，但直到2014年才摇到号，最开始住在三组团的一室一厅。一室一厅根本不够住，杜12就在客厅摆了一张床，他母亲就睡在客厅。换租申请通过后，杜12一家才搬入现在的这套两室一厅。现在杜12和老婆住主卧，孩子和杜12的母亲在次卧睡上下铺。其实，城南家园的两室一厅并不比一室一厅大多少，不过毕竟有两个卧室，孩子的奶奶不用再睡客厅了。
我让杜12比较一下过去和现在的住房。杜12说现在的比过去“好太多了”。他指着窗外对我说，就不要说房子了，现在至少是有小区了。过去就是杂七杂八的一堆房子，也没有物业，经常丢东西。现在的物业、绿化、电梯等都是过去没有的，而且租金也便宜了。现在两室一厅跟过去在外面租的一室一厅的租金差不多。最重要的是，这里不会三天两头涨房租，更不会动不动就让人搬家。过去在外面租房子住，杜12经常搬家。每次搬家不但是搬东西，还要托人找房子。拖家带口的，非常辛苦。如果要再算上解决了孩子读书的问题，公租房的好处就更多了。
我问杜12公租房有没有什么问题？杜12说他的这套公租房最大的问题就是渗水。杜12带我到厨房，指着天花板对我说，这里就是一个漏点，尤其是夏天，楼上洗澡比较频繁，他这里就漏得厉害一些。到了冬天，楼上洗澡没那么多了，他这里也就好一些。他向物业公司报修，物业公司的工作人员说：“漏点水是正常的，你们住的是公租房，不满意可以退租！”他又找物业公司的领导，领导说：“公租房的产权是属于城投公司的，你只是租户，只有使用权。”他再向公租房管理中心反映，他们要杜12提交书面申请，为其上报。杜12提交书面申请后就没下文了。后来，还是杜12自己做了简单的维修，这一处才不再漏了（见图3-2）。然后，杜12又带我到他的卧室，指着大衣柜对我说，他的卧室墙壁总是渗水，衣柜不敢紧靠墙壁，而是留出了两指的空隙，就是避免墙壁渗水导致衣物受潮。我用手试了一下，确实比较潮，但并没有明显的水附在墙上。在杜12的卧室我看到有一个电脑桌摆在角落里，床和大衣柜把它挡得死死的。我就问杜12为什么把电脑桌放在那里？杜12无奈地说，房子太小了，电脑桌没地方摆，只好放在那里当个床头柜。
图3-2 漏水的天花板（维修后）
我问杜12住在这里邻里关系如何？杜12说他们和邻居过去互相走动得比较多，尤其是他母亲从农村来，平时没事喜欢串门聊天，也会邀请邻居到家里来玩。但是2016年一个老年人在串门时突发脑出血，患病老人的家人认为老人是在邻居家里出的事，要求邻居赔偿。从那以后，为了避免出现这样的麻烦事，杜12就不让他母亲邀请邻居到家里来了，和邻居的走动也少了。
谈到未来的打算，杜12说应该会在城南家园长期居住。老家的房子早就垮了，养父的房子应该也不会让他继承。因此，杜12说老家是回不去了。不过他的丈母娘总是劝他们回去，他们考虑很久，认为回去也不知道做什么，还不如在这里打工。至于说买商品房，杜12说以他的收入是不可能在外面买商品房的。
在交谈中，杜12给我的印象是年轻、有手艺、踏实肯干、能吃苦。当他说他这辈子都不可能买得起商品房时，不由得让人感到莫名的伤感！在我看来，公租房就应该像一个“跳板”，给那些刚从农村出来，并且能为所在城市做出贡献的农民工一个落脚点，然后帮助他们实现更大的成功，并融入所在城市。杜12无疑就是这样的农民工，他应该比现在生活得更好！我们的政府、社会应该拿出更多举措帮助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