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经与现代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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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变无方

我们在第一章中,已将《易经》的主旨及易象的基本规律介绍完毕,往下是如何运用的问题。在谈运用之前,有必要先阐扬儒家思想中两个重要而精彩的观念:一是权变,一是时中。

《论语·子罕》里有一段话:“可与共学,未可与适道;可与适道,未可与立;可与立,未可与权。”

人一生中,可能会和许多人一起学习某项学问或技艺,这是共学。由于资赋不同,学习的兴趣和目的也有异,真正以此为专业,全力以赴的只有少数,而钻研有成,卓然自立的就更少了。专家、博士可算是适道的境界,以此为起点,继续进行窄而深的研究,在该领域内有创新突破,受同侪推崇承认,这就是所谓的有一套了,也就是立——站得住了。别人尽管嫉妒,也推你不倒。

但有一套的人往往也有盲点,就是能入不能出,碰到任何事都拿那一套来应付。由于对本身方法、技巧的娴熟,以及该领域基本假设的信念,甚至使他不易欣赏、接纳别的领域的长处。然而出现在实务中的问题,常常不是仅靠一套教科书中的方法就可获得圆满解决,必须针对实况做出不少修正。重大疑难还需要跨领域的通识与合作,配上高度综合的洞察力,才能做出适应的决策。这种既犀利又圆融、熟悉各种方法却不为任何方法所囿限的能耐,就叫作“权”,在《论语》中被推许为学道最高的境界。

“权”本是秤锤的意思,以秤杆称物时,随物体轻重不同,而做恰如其分的移动调整,以求平衡。一般我们说权衡事理,通权达变,就是由此衍生而来。

《易经》专讲变化,强调变动不居,我们在开章明义时已经说过。这里再引一些《系辞上传》的话,以资佐证:“《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变通者,趋时者也”,“变而通之以尽利”。灵活变通,就是因为死守成方无法解决问题,就是为了趋时尽利、切合事情。

“《易》之为书也,不可远,为道也屡迁。变动不居,周流六虚,上下无常,刚柔相易。不可为典要,唯变所适。”《易经》这部书,讲的道理均切合人生实用,重点在诠释无所不在的变化。人间事总是不停地变来变去,每个领域、每一阶层都不例外,高居上位的可能失势,阶下囚摇身一变,位列朝班。当权派沦为非法政党,街头暴动反孕育出民意英雄。昔日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不可为典要,唯变所适”,真是易学的精髓,若能彻底体悟,可以终生受用无穷。“典要”就是经过创新、锤炼的成套有系统的重要准则。一般成文法、典章制度,各门学科里的基本假设、定理公式,教派里的教义教规,政党的党章党纪,各种主义、意识形态都属之。这些东西当然重要,建立秩序、提供方便,是不可或缺的,但就是不宜把它神圣化,当成是绝对不可侵犯的金科玉律、自明公理,否则便会形成限制,阻碍创新与进步。真正伟大的创造心灵,是没有偶像、没有图腾的。时代不断往前变迁,怎样变化合适就怎样变。逝者如斯,不舍昼夜,伸足入水,已非前水,何来系恋,何来包袱之有?

这种毫无拘碍、权变无方的境界,在《论语》和《孟子》中时有强调。如“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dí)也,无莫也,义之与比”(《论语·里仁》),“适”是专主,一定要如何如何,莫是绝对不行,二者都嫌固执,君子对天下事的态度,最好是不存成见,无可无不可,看怎样做合宜就怎样做。“子绝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论语·子罕》),也是如此。

再如“执中无权,犹执一也。所恶执一者,为其贼道也,单一而废百也”(《孟子·尽心上》),认定一标准,死抠着不放,其实反而伤害了真理,也放弃了其他解决问题的可能性。正是因为随事权衡的重要,所以连一般的小诚小信都可以不必遵守:“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义所在”(《孟子·离娄上》),“君子贞而不谅”(《论语·卫灵公》)。“谅”就是小诚小信,“贞”则是为人做事的大原则。只要“大德不逾闲,小德出入可也”(《论语·子张》),何必“若匹夫匹妇之为谅也,自经于沟渎,而人莫之知也”(《论语·宪问》)

孔子自述其为学历程,从十五志于学开始,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最终境界是达到了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这也是权的极致——更少分别心,一切自然流露,举手投足,怎么做怎么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