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伦敦的夜晚
二〇一六年九月末的伦敦，一场秋雨后，天气转凉了，沈卓早已在半个月前就穿上了毛衣。
自年初在广州生病住院，到现在出院已经快半年了，沈卓的身体虽已无大碍，可体力却远不如从前。
下午四点多，他坐在李珊珊家二楼客房的一张靠椅里，看着窗外飘着的雨，一动也不想动。
七月底，他们一家从气温高达三十八度的广州，来到最高气温不超过二十五度的伦敦，他觉得这里的天气真是舒爽。可一个多月后进入到九月，连日的阴雨，房间里开始变得阴冷潮湿。
珊珊家虽然有燃气自供暖，可温度低于十度暖气才会自动开启。其他人都没觉得冷，沈卓也不好意思把暖气打开。他整日缩在屋里，反倒怀念起广州的热了。
来伦敦后，沈卓和罗溪很快就定下了李珊珊给他们推荐的一套位于泰晤士河北岸的公寓。这套房子和珊珊家只隔一条街，同在伦敦西二区，周边餐饮，地铁，购物，公园配套都很齐全。
他们本打算办完手续就直接住进去。可李珊珊说，这套房子，虽然前主人保养的很好，但房间里的色调太暗了。他们最好在新的家具搬进去前，把房间的墙面、地毯和灯具调得明朗些，再按自己的生活习惯重新布置一下，往后住着也舒心。
罗溪也这么认为，沈卓便没有了异议。可这边的整修进度，拖沓地让他感到离奇。原计划二十天就能完成的软装，到现在都快两个月了都还没有搞完。
珊珊和罗溪似乎都不急。罗溪上个月去了珊珊工作的图书馆做志愿者，帮着馆里更换需要下架的图书，她俩现在上班下班都在一起，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航航来英国后，先在李珊珊家里和南希玩了一个多月。两周前，他进了罗溪在很早前就看好的一所私立中学。这所学校是男女混合的寄宿中学，航航入住的男生宿舍楼里，有不少来自中国和航航年龄差不多大小的同学。
前几天航航还打电话给罗溪说，他很喜欢这所学校，平日里除过上课，他已经开始学攀岩和打曲棍球了。
上个月，天气还很舒爽的时候，李珊珊老公威廉所任教的大学正在放暑假，他整日带着南希和航航跑出去玩耍。在李珊珊的休息日，他们两家人曾一起去过几处景区，因为八月正是伦敦的旅游旺季，景区里到处都是人，他们遇见不少来自国内的旅行团。
这一周，威廉任教的大学开学了，他们的女儿南希，也在离家不远的一所私立女校上学了。现在，家里就只剩下沈卓一人。他呆在这座三层高的房子里，连个声响都听不到。
来伦敦后，沈卓最不喜欢的一点，就是李珊珊家里到处都铺的是地毯。这座老房子，是威廉从他去世的父母那里继承来的。
前两年李珊珊本想把房子重新装修一番，可威廉不同意，说这里，有着他从小到大的所有记忆，李珊珊只能作罢。
沈卓现在住着的这间客房里，摆放的是老旧的欧式家具，墙面上是发黄的壁纸，上面挂的不知是出自圣经里哪一个故事里的油画作品。
那碎花的床铺，古董般的家具，让沈卓一觉醒来，就像是穿越到了另外一个不真实的时空里，让他想马上逃离。
沈卓喜欢有回声的世界，他喜欢走路时鞋子撞击地面的咚咚声，觉着那样才有生命的活力。可现在他走在房间的地毯上，就像踩在云上。更夸张的是，李珊珊家里，连卫生间里都铺着地毯，让沈卓感觉一切很虚无。
来了英国后，沈卓精神上总提不起劲来。李珊珊曾建议他，抽空可以和在德国工作的林斌聊一聊。虽然李珊珊来了英国后，基本和林斌没了什么来往，可两人都有彼此的通讯方式。就在一周前，林斌到英国克鲁的一家汽车公司出差，临到坐上回德国的飞机，还给珊珊打了一个电话。
李珊珊说他们已经三年多都没联系了，当时觉得没什么话可说，就告诉林斌他们一家移民到伦敦了。她说林斌听后显得很吃惊，但也没多问什么，两人礼节性地寒暄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沈卓没有接受李珊珊的建议，他现在不想和家人以外的任何人来往，虽然林斌曾是他中学时关系最要好的同学，可还算不上是可以任意讲心事的朋友。再说，他不喜欢没话找话地瞎聊。
下午五点多，外面的天空终于放晴了，太阳从云层中跑了出来。沈卓坐在桌前，开始上网浏览国内的网站。
二十多分钟后，他听见楼下有停车的声音，就站了起来。从窗户望下去，见是罗溪和珊珊回来了，就赶忙下了楼。
沈卓打开了门，接过她们怀里抱着的一些袋子，问道：“今天咋提前回来了？”珊珊说：“馆里的电力系统突然出了点问题，技术人员正在检修，就提前下班了。”
沈卓把袋子拿到冰箱旁，准备把东西取出来往里面放。
珊珊赶紧制止他说：“你去忙你的吧，啥东西放在哪，我得自己知道……要不然总是放过期。”
罗溪也笑着对沈卓说：“你去客厅看会电视吧，做饭还需要一个小时……”
沈卓见自己在这也帮不上忙，就去了客厅，坐在沙发上，打开了电视。
罗溪和珊珊在厨房里开始给食品分类，一一装进冰箱后，然后接着洗菜切菜。半个多小时后，该蒸的，该烤的，该煮的，都放进了容器里，案台上登时整洁下来，罗溪拿了一张抹布，开始上下擦洗。
珊珊在水池边洗着手，笑着说道：“罗溪，你可能不会想到，威廉居然怀疑咱俩，有女同倾向……”
罗溪听后说：“咱俩……女同？”说完不由笑了起来。
珊珊接着说：“他见咱俩这一两个月总黏在一起，不管在家还是外出，动不动就手拉手……”
罗溪忙说：“没有动不动吧……也就两三次……”
珊珊说：“你还记不记得上个周末，咱俩在客厅里聊英国小说，聊到了半夜。最后实在困的不行了，就在沙发上睡着了……”
罗溪说：“后来我不是把你叫醒了吗，你回房睡了……”
珊珊说：“我那时迷迷瞪瞪回了卧室，发现威廉居然还没睡，用很异样的眼光看着我……直到昨晚，他仔细问我：和你是从几岁开始认识的，出国前是不是一直在一起上学？我看他问得那么严肃，才明白他是咋想的……”
听到这，罗溪忍不住笑出声来……
珊珊也笑着说道：“咱们在国内上中学时，都比较晚熟，同性同学之间，勾肩搭背拉手打闹，那是常有的事，谁都不会多想。可欧洲这边的人，普遍早熟，加上婚姻形式的多元化，让普通大众对同性间的亲密行为常产生联想……”
罗溪听到这，站在那想了想，笑着说：“那我得给航航和沈卓都叮咛一下……往后我也得和你保持距离。”
珊珊听后笑道：“威廉没有经历过咱们那样的成长环境，给他再解释他都很难理解。唉……咱俩当年要真是女同的话，还会有林斌和沈卓啥事啊！那咱就一起上高中，再一起上大学，再一同出国，然后再领养一两个孩子……”
罗溪听她说到这，笑出了眼泪。笑着笑着，她才发现，自己已经很多年没这么笑过了。她低着头，在那默默地擦着灶台。
珊珊见她突然停住了笑声，转眼去看，见她眼里居然有泪。珊珊就戳了一下她的脸，说：“是不是被我的描述感动地哭了……”
罗溪拍了一下她的胳膊，说：“才不是呢！我要是女同的话，得找一个个子比我高的，你比我要矮十公分呢……”
她刚说完，珊珊用手捏了一下她的脸，说：“真没想到你还是外貌协会的……”
罗溪笑着推开了她，去拿灶台上的纸巾，准备擦眼泪。
她一转身，发现威廉抱着两袋吃的东西，站在她们不远处，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她俩……
罗溪忍不住又笑出声来，赶紧用纸巾擦干眼泪……
珊珊听见她的笑声转过了头，看见威廉的表情，她一下子笑得止不住了，干脆就蹲在了地上。
沈卓听她俩在厨房里笑个不停，也跑了过来。
刚刚他在客厅坐着，看见威廉接南希回来了，就赶紧开了门。威廉抱着东西进来后，南希没进屋，说想在院里看看她种的花，沈卓就把她的书包提了进来。
他见威廉诧异地站在那，看着珊珊和罗溪在厨房里打闹，便把书包放在了沙发上，准备过去看看咋回事。
他刚走过来，见她俩已经笑得前仰后合了，不知到底发生了啥事。
罗溪看见沈卓也过来了，就简短地给他解释说：“威廉怀疑我和珊珊是女同……”
沈卓听后，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说：“我觉得你俩最近的行为，确实很像。”说完大笑了起来。
威廉能听懂一点汉语，虽然昨晚珊珊给他仔细解释过，可他还是有点不理解。他见沈卓听后也在那大声笑着，觉得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吧！
晚上回了房里休息，罗溪就和沈卓商量，尽快搬回自己家的公寓住。沈卓当然是早就等不急了，他说这两天就过去督促进度，差不多可以了，他们就搬过去。
入夜，沈卓喝下牛奶，很快就入睡了。罗溪躺在床上，却没有睡着。
罗溪是个内外都偏冷的人，可她和珊珊在一起时，性格里却总能多出些亮色。
自上中学起，罗溪和李珊珊就一直是同桌。珊珊爱憎分明，喜欢和讨厌都写在脸上，从不会去掩饰。甚至有时候还会对罗溪说，嫉妒她学习比自己好，嫉妒她长得漂亮，嫉妒班上男生都喜欢她，罗溪被她说的苦笑不得。
其实珊珊不知道，在自己心里，多希望能像她那样，整日阳光灿烂地笑着说着，坦荡着心胸。
可是她不能……自己的成长经历，和班里的任何一个同学都不同。在这一点上，她和谁都没有共同话题。
她只能沉默地蜷缩在一个壳里，聆听着外面的欢声笑语，时间久了，这壳就长在了身上，成了她天然的一层皮肤。
沈卓在罗溪身边说了一句梦话，就又翻身睡过去了。罗溪看了一下墙上的挂钟，已经快十二点了，她也让自己收起心绪，慢慢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