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六　纷纷真愧可怜虫

【原文】

己未殿试，予《傲诸同年》云：“霓裳三百都输我，此处曾来第二回。”盖试鸿博曾在保和殿也。同征友蘧云墀曾与章藻功太史、蒋文肃相公，同时角逐名场，而流落不偶，誓不登科不娶妻；寓京师晋阳庵五十余年而卒。康熙庚子中北闱副车。妻年五十，竟以处女终。余有诗吊之云：“五十四年萧寺老，终身一曲《雉朝飞》。”云墀名骏，常熟人。

云墀七十生日，金江声观察率同人携樽晋阳庵，即席赋诗云：“卅年京洛已成翁，经学人推轩子弓。酒熟漫将孤影劝，诗成先拣妙香烘。龛灯清昼同弥勒，慧业前生定玉童。天眼视君多道气，纷纷真愧可怜虫。”

圌东张学林为京江相公①之孙，守河南时，云墀荐余司记室事，公欣然相延②。余以道远，不果往。记其赠蘧云：“征尘才拂卸行滕，亟叩禅扉访旧朋。七度春明惟剩尔，卅年萧寺竟同僧。卖文自昔家悬磐，爱士于今局似冰。我亦栖栖倦行役，二毛相对感霸髫。”公暮年升观察，阅③河工，惫甚。有女六岁，泣曰：“爷何不归家？”婢戏云：“作官岂不好耶？”女答曰：“大家原好，爷一个独苦耳。”公凄然泣下，赋诗云：“恩重难抽七尺身，愧她黄口语酸辛。”

【注释】

①京江相公：张玉书，清初名相。②延：引进，请。③阅：检查。

【译文】

己未年殿试，我作了一首《傲诸同年》的诗：“霓裳三百都输我，此处曾来第二回。”只是因为当年我参加博学鸿词就是在保和殿里考的缘故。同年应召的好友蘧云墀曾经和章藻功太史、蒋廷锡相公，一同在名利场中竞争，后来却不第，发誓不登科就不娶妻；在京城晋阳庵住了五十多年后去世了。康熙庚子年中了北闱副车。他的妻子五十岁，竟然以处女之身死了。我写了一首诗来凭吊他：“五十四年萧寺老，终身一曲《雉朝飞》。”云墀名駿，是常熟人。

云墀七十岁寿辰的时候，金江声观察带着同人拿着酒来到晋阳庵给他祝寿，在酒席上赋诗说：“卅年京洛已成翁，经学人推轩子弓。酒熟漫将孤影劝，诗成先拣妙香烘。龛灯清昼同弥勒，慧业前生定玉童。天眼视君多道气，纷纷真愧可怜虫。”

圌东的张学林是张玉书相国的孙子，驻守河南的时候，云墀曾经推荐我负责记室事，张学林高兴地来邀请我。我因为路远，并没有前往。记得他赠给云墀一首诗：“征尘才拂卸行滕，亟叩禅扉访旧朋。七度春明惟剩尔，卅年萧寺竟同僧。卖文自昔家悬磐，爱士于今局似冰。我亦栖栖倦行役，二毛相对感霸髫。”张学林暮年的时候升为观察，负责检查河工，十分疲惫。他有一个六岁的女儿，哭着说：“爹爹为什么不回家？”奴婢戏弄她说：“做官难道不好吗？”女儿答道：“大家都挺好的，就是辛苦了爹爹一个人。”张学林听完之后伤心地哭了，写了一首诗：“恩重难抽七尺身，愧她黄口语酸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