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插花的肇始时期
花卉神话萌发、盛行的原初时代、先秦时代,也正是中国插花的肇始期。虽然造型还较朴素简单,但具备了神奇浪漫的神话般的艺术内核、风采。
栽培花卉在原初时代已经出现,与随手采摘的野花共同美化着人们的生活。插花也许在那时就出现了,那些精美的彩陶瓶,难道不能做插花的器皿吗?只是并无确证。
周代,代表着美好的花不单用作祭祀、装饰环境,还广泛应用于民间与宫廷,执于手上互赠,还作礼仪、佩饰使用。当时主要用折枝花,即切花。如周代诸侯国交往就相赠鲜花,汉代刘向《说苑》记述,春秋时越国使者诸发出使魏国,赠一枝梅花给魏梁王以示友谊。
花卉,是礼仪之邦的象征。
花卉做佩饰,记载更多。《楚辞》写到人们身上佩戴花。《离骚》:“扈江蓠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九歌》写少女山鬼身上披满鲜花:“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被石兰兮带杜蘅。”
可见先祖至少在周代已广泛使用多种多样的折枝花,运用于各种场合,表达不同内涵,有披饰花、佩戴花、花束、执花、花船、花旗、花车、花屋、执花起舞等,以堆垒、披垂为主,以馨香、繁盛为美,正是后来多种饰花的来历、文化内涵的起源。
此时有无将花卉插于容器的应用,亦即狭义说的插花,史无明文。但如前所述,商周时在祭祀场合使用花树很多,都插在底座上(不排除插在容器中的可能),如商代三星堆铜神树即插于座上,插自然生长的树木自是比铜树更早。
天星观二号墓出土插在四方底座的楚国神树,是一整棵树木删削而成,树干下部没有枝条,十分清朗,上部伸展出繁而不乱的枝丫,整体造型也很美观,就像一枝折枝花,说明当时的制作者有很高的艺术水准。也说明先秦时用插花树来表达深厚的内涵,类似甘肃等地流传的插在瓶内的分天地人三才之生命之花树纹样,类似连枝灯、百花灯等。
《说苑》载赠梅花应是养在盛水器皿中。河南李家楼郑公大墓出土春秋时的莲鹤方壶,洛阳金村出土的战国令狐君嗣子壶,也类似于此,盖边上都有镂空蟠螭纹莲瓣。春秋晚期一对河南出土的赵孟庎壶也是壶盖作莲花状(图1-7)。湖北枣阳市九连墩一号楚墓出土一件战国龙耳壶,壶盖为镂空莲花状。曾侯乙墓一件簋盖上则有五瓣莲花状的捉手。类似的还有北方的燕下都遗址出土的莲花状壶盖的陶壶。它们造型都很美,整体看上去就像壶口或豆上、簋盖上缀了一朵莲花。
图1-7 赵孟庎壶(大英博物馆藏)
《诗经》描写的莲花园苑也说明莲花观赏很普遍,把莲花插在容器内赏玩也是可能的。《诗经》等古籍也出现瓶字,是酒器或水器。唐代张彦远的《历代名画记》载南北朝时梁元帝有《芙蓉蘸鼎图》,是插花或盆栽难说,但应是取青铜鼎类作花器,承自远古。
学者李汝宽的《Oriental Lacquer Art》(《东方漆器艺术》)一书,收录有竹漆花池、竹漆墙瓶(悬挂于墙,类似后世的壁瓶)两件楚国竹器,镂有孔,加彩漆花纹。
这些都说明,在花卉文化的深刻浸染之下,至少在近三千六百年前的商代,已经有插花树于底座的插花。至少在二千七八百年前的春秋战国,已经有在容器中插花。我国插花至少从商代开始出现,这是插花的萌芽阶段。虽然只是出现了插花的初级形式,但这纯朴形式、神话风采,带着原初的文明印记,永远给后人以心灵的感染,其古老的宇宙观之哲思、托物寓情、营建意境之手法也相沿至今。
以花果树木与太阳星宿测定天文地理、宇宙空间时令,推演阴阳八卦变易协和,推崇生命繁育之天地人哲思,源于万年前。三星堆神树有花与太阳,也呈现古老宇宙观。天星观二号墓的神树亦然,树干与枝用红、黑二色间隔涂饰,象征阴阳,插于方座中;树梢上刻出十一只红色鸟儿,即扶桑树上的金乌(比十日神话多出一个);滋生万物的日如鸟儿循环飞翔,象征天;方座象征着大地、东西南北;树插于座中,东西南北中五方的中央,即天地之中,是阴阳交会所在,万物得以滋生。其寓意即天圆地方、天地人三才、三界、四季、五行、六合、七政、十方,万物繁盛(参见《楚神树研究》,张华珍、项章撰文)。
周代楚国的红棕绢刺绣凤凰(雉鸟状)花卉纹镜衣,马山一号楚墓出土,可见一大朵莲花,花心有莲蓬,莲子按五方排列,环衬以八支草叶(图1-8)。这也是中央与五方、八方、九宫的宇宙观的折射,是对称图案配置法的早期形象。后世的图案、插花技巧也同样根源于此种宇宙观。
图1-8 楚国凤凰花卉纹镜衣(荆州博物馆藏)
先秦祭祀时也要于笾、豆盛载果物,作为祭品,也是一直影响至今的。
这些都蕴含着古老的天人哲思:观象于天、观法于地,观察人类本身;尊崇天地,人与天地协同,与天时同运转,天道地道人道合符;阴阳和合,万物生生。可远溯至一万多年前的山西吉县柿子滩岩画,绘母体女神与星斗;宁夏贺兰山岩画,绘太阳、草叶与谷穗;远溯至八千至四五千年前的裴李岗、磁山、贾湖、大地湾、兴隆洼、河姆渡、将军岩、高庙、仰韶、大汶口、红山、薛家岗、良渚、陶寺等原初文明的太阳(火焰)花、太阳鸟、八角星花、花叶、谷果、神树、天盖或华盖、陶匏(葫芦)与女性母体、琮、鼎、笛(竹、骨)、天圆地方等造型;见于岩画、陶器、玉器、建筑等。上古神话,先秦三代以来的甲骨刻辞,《易经》《尚书》等儒家经典,青铜器、玉器、建筑等艺术,也继承同样含义。先秦以来,直到汉代的九枝灯、百花灯,到唐宋明清、到近年时,蕴藏天圆地方、阴阳两仪、日月丽乎天、五行五德、七政、八卦、九宫、六合十方、天人合符、万物繁盛、仁爱之哲理的神树、插花图像与葫芦(匏)瓶、琮瓶、鼎、竹等花器都在不断呈现;宇宙、太阳、生灵之花,由天人之思营造、酝酿而出,这即是中国插花的原形。中国插花,植根、繁生于天地之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