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城堡到另一座城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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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一座城堡到另一座城堡(4)

但事实摆在那里……我的书卖不动了……所以他们说……或者说几乎卖不动了……说我已经过气了,我翻来覆去讲的都是那些陈谷子烂芝麻!招摇撞骗!信口雌黄!……耍阴谋诡计!……他们的意思是要跟我的遗孀买断我所有的作品,用一片面包的价钱!……老天啊!我年纪来了,我不否认!可是浑蛋诺尔贝尔呢?他怎么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还有阿西尔,你们开门的时候都得把他死命地拽住,不然他就会被风刮走!他的“智囊团”全班人马跟他一起被刮走!……他们一个个如此啰里吧嗦,对周围的任何东西都视而不见,对什么东西都理解不了,只会一个劲地嗯嗯、哦哟、扑通!把屎拉在身上!放水屁!……我呢,我也会哦哟、扑通!这让我想到了克里斯蒂安四世[53],他也是个臭屁大王!克里斯蒂安四世,丹麦国王!放了一辈子!……走到哪里放到哪里!……就像布洛丹!……他什么法子都试过了,全都不成功……就像布洛丹……布洛丹嘛,他搞的是出版,克里斯蒂安四世则是治国理政……他被自己的阴谋诡计给葬送了!……就像布洛丹!……我去克里斯蒂安的王国……探访了一下……领略过他的监狱的滋味……已经不再是他执政了,而是他的世袭后代克里斯蒂安十世,一个心狠手辣、虚伪愚蠢的恶鬼……后来从牢里放出来之后,我就住在他家对面的一间阁楼里:科隆普兰泽斯加德!……你们要是有胆子住在叫这种街名的地方,那你们就去实地参观一下吧!……告诉你们我还是知道一些内情的!……罗森伯格城堡[54]……我以后会跟你们讲到的……但是,我暂时还是要回来跟你们说一说我眼下的处境!不是很好!我要说一说另外那些艰难的岁月……主要是因为布洛丹!布洛丹那个古怪的破坏狂!那个喜欢集邮的邋遢鬼!地下室里堆满了“龚古尔奖”的布洛丹!……堆满了垃圾小说,就好像他要在上面拉屎一样!……呼啦!哗啦!……假如你发现他安安静静的、白眼比平常翻得还要厉害,那是他正在绞尽脑汁,在冥思苦想,在往他的一万零一十三个作者头上拉屎,这个就叫出版大鳄!

卡伦会一桨打过去,会把他从沉思中打醒的,亲爱的太太!……乒!乓!

我很抱歉说了这么多我自己的事……我没完没了地讲啊讲的……因为挫折吗?……你们也有过挫折吧!……这些搞文学的人真可怕!如此饱受自我中心主义的折磨!……那医生呢?一样糟糕!……那些铅管工呢?……那些理发师呢?……嗨,全都一个德行!……没有一个谦虚的!……还有那些部长!……还有皮埃尔神甫,一个人演独角戏吗?……我一直在想卡伦……他会以什么方式敲掉他们身上的自我中心主义!他们所有的人!用那只威力无穷的长桨朝他们劈头盖脸地打过去!乓!把他们的嘴巴撕开,从一边耳朵撕到另一边耳朵!……你们会看到的!把他们的几乎整个脑袋都揭下来!是的,他们的眼珠子翻出来,耷拉在外面!……然后上船去往冥界!……把乘客骗上船!乒!乓!……从一边耳朵到另一边耳朵!无数的有钱人和一大帮千奇百怪的笨蛋!……领取极其微薄退休金的人!……极度萎靡不振的茶花女,大胡子法官,奥林匹克运动员,全都免不了挨上一顿痛打,脑袋开花!乓!假如我不讲我自己的那些微不足道的不幸遭遇而是这种地狱里的木偶戏会怎么样呢?……兴许就能增加我的作品的销量?……克朗普是这么想的……克朗普在赫希那里负责打包……克朗普在嗅觉方面比阿西尔要稍微灵敏一点点,没阿西尔那么蠢……在把什么事情都搞得一团糟方面没阿西尔那么全神贯注……克朗普至少有一份差事……他负责送货!……一个锲而不舍地做同一件事的人不常见呀……

有一点毋庸置疑……假如我隶属于某个支部,某个犹太教会,某个圈子,某个党派,某个教堂,某个警察组织……随便哪一个……假如我来自随便哪个“铁幕”的波浪形皱褶……假如我来自随便哪个马戏场……就像莫洛亚、莫里亚克、多列士[55]、塔特和克洛代尔所做的那样……还有他们的追随者!……皮埃尔神甫……施韦泽……巴纳姆[56]!……我的一切问题全都可以迎刃而解!……我就不会有任何事情为世人所不齿!……也不会出现年龄问题!诺贝尔奖和一级荣誉勋位勋章稳拿!老态龙钟,蓬头利齿,小便失禁,这些都不是问题,你一定有很多“名誉头衔”,是“党的象征”……是扬诺维奇的传人!好吧!……一旦你成了公认的小丑,你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做你想做的事了!你毫无疑问就是从马戏场里跑出来的!……不是吗?那太可惜了!没有马戏团帐篷?砧板!斧头!……当我想起我从前的那个“马戏团帐篷”……想起阿特曼[57]如今把我视为苍蝇屎,无耻下流、唯利是图的怪物,法兰西、蒙马特、殖民地和苏维埃的耻辱,可他那时却因为阅读《漫游》过于激动、过于亢奋,把自己弄得大病一场!……他的阅读并不是“秘密地”进行的哟!不是!压根儿就不是!他把读书报告发到了巴尔布斯主编的《世界周刊》上!……彼时,特里奥莱特[58]夫人正在和她那位患胃炎的拉朗贡[59]一起把这部杰作翻译成俄语……让我也得以有机会去那个俄罗斯看了看!自己掏钱!不像纪德和马尔罗以及许许多多其他人,不像那些代表,我没拿政府一分钱!……你们可以看一下我是不是很有地位!我已经跟你们解释得非常清楚了!……比奸细塔特要好那么一丁点!扯蛋地下党员!瞎眼阴虱[60]!看他一眼都能把你恶心死!我取代了巴比塞[61]!那些宫殿,克里米亚,终身保障!苏联会向我张开双臂的!我有些后悔!……但是覆水难收!……人类历史不会两次都把盘子递给你的!……他们迫不得已选择他们力所能及的,选择他们找到的东西!……左拉那些超级黯然失色的东西!……布尔热[62]的那些垃圾!……卖不出去的废品!全都卖不出去!……阿西尔的地下室里堆得满满当当!……明天,拉扎莱夫!……夫人!……叮叮[63]!……明天!他们的用人!……哪怕一个贴广告的……都可以有自己的想法!

卡伦会用什么方式来款待他们呢?……这才是问题的关键……乒!乓!我敢打包票。

可是,我还是回过头来说一下我自己的事吧!……时不时地,还是有个别顽固的家伙跑到库房的最里面,在堆积如山的库存下面找我的书……噢,我也许应该习惯这么一个既成事实:我是一个没人再读的三流作家了……已经被纯净的、净化过的法兰丝[64]弃绝!是一个比佩蒂奥更该下地狱的医生!比布格拉[65]更加罪该万死!噢!他们这么说,我完全可以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甚至挺开心的样子!……但是面条方面的问题总得解决啊!与辩证法公然对抗的面条!钱的问题!卢库姆、阿西尔和他们手下的那帮喽啰在面条的问题上已经有保障了!他们!所以他们才会摆出一副哲学家的派头……把他们的面条拿走,你们看看他们会不会像黄鼠狼一样嗷嗷叫!吃面条的事又不能延期进行!“你弓上的另一根弦怎么样?”我明白你们想说什么……“行医是吗?”病人都从我这里逃走了!就这么回事!我承认!……过气了吗?……当然啦!……我想……我对新药不了解吗?噢!这是弥天大谎啊!所有的新药我都有!所有的广告单我都是一字不落地从头读到尾……我的那些同行比我懂的东西更多吗?没有一样!他们读的东西比我多吗?没有一样。我有做医生的天分吗?从头到脚都是呀!……那么多电波和流体从我身上穿行而过!……其中的四分之一便是我收到的那些“新药”……十分之一!我收到的那些新药有十分之一足以毒死比扬古、伊西以及其他地方的全部居民!……还有沃吉拉尔的居民!朗德鲁[66]让我觉得好笑,他呕心沥血过了头!……在“做好事”方面,总少不了我的!最令人震撼的科学发现!……我不会像我那些同行那样把青霉素放在那里干掉、发霉,放他个五十年!比苏伊士运河那档子事不知要愚蠢多少倍!噢!我的警惕性很高!我可以在五秒钟之内让随便哪个九十岁以上的老人年轻至少二十……三十岁!……我有血清,就放在我的桌子上!……哪个江湖医生能跟我比呀?……认真,有保障,有行医证,社保机构还能帮报销!每餐之前来一安瓿!……把你变成一个超级罗密欧!安瓿“相对论”!……我把它送给你!完全可以说,你是在痛饮“时光”啊!……皱纹!……忧愁……胃酸!突然感觉到的阵热……我能做什么?……法兰西剧院,年轻的女士!阿尔诺夫[67]在跳绳!……劲头十足!玛德莱娜·雷诺[68],米奴[69],阿西尔要去卢森堡公园观演!去布袋木偶戏剧场!法兰西学院!……莫里亚克,最后,最后,变成了唱诗班男童!……不再烦我们!……他郁积在心头的东西全面爆发……每餐之前来一安瓿!社保机构做担保!……

假如我是个江湖医生,那也许还有办法可行……而且不是最笨的办法!……我会把我在贝尔尤半坡上的诊所变成一个丑八怪“康复”中心!……一种“新型”的卢尔德[70],塞纳河畔的里修[71]!……你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可是问题的关键在于,我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医生……我可以是一个全凭经验的医生……我也许可以靠它……我不能啊!……或者“推拿按摩师”?……不行!这个也不行!

我有时间酝酿……权衡利弊……想一想哪个对我造成的损失最大……也许我那套西服?……我的鞋子?……那我总穿便鞋行吗?……我的头发?我觉得,损失最大的是没有用人……啊,最糟糕的是:“他是写书的”……他们不会去读那些书,但他们知道……

我要亲自去寻找我的病人(所剩无几的那几个),我亲自把他们领进大门,我领着他们以防止他们在黏土上、在烂泥地上或者带刺的蓟上滑倒(他们会控告我的)……我要亲自去采购……这些都会让你斯文扫地!……我还要亲自跑出去倒垃圾!亲自上阵!把垃圾桶一直拿到大马路边!……你们想想看!谁还会拿我当回事?“大夫?大夫?是我们家的小女儿!……请问一下,您知道鳕鱼心纤维精华素吗?……他们说那种精华素具有革命性!您知道吗?还有,您觉得冬眠疗法怎么样?您怎么看,让我妈妈的眼睛用这种方法治疗可以吗?”

啊!我可以这么回答,也可以那样回答,谁在乎呢?……他们根本就不相信我!对我彻底的不信任了!……

你们会对我说,所有这一切并不是最糟糕的……数以百万计的人在战火中丧生,他们并不比你更罪大恶极!……那当然!……请相信我,在穿越那座城市的漫步途中,我是思考过这个问题的……有人“强力护送”的漫步……不止一次!加起来有二三十次!从东往西穿越整个哥本哈根……坐的是那辆安装了密实铁栅栏的大巴,车厢里坐满了端着冲锋枪的警察……他们一点都不爱说话……车上坐着各种各样的“游客”,有的违反了“习惯法”,有的是“政治犯”,全都老老实实的,全都戴上了手铐……从监狱去往检察院……然后又从检察院原路返回,路程着实不近!……噢!我已经非常熟悉这座城市了,但是由于坐的是囚车,你看人群的眼神就不一样……而布洛丹缺的正是这个,诺尔贝尔也一样……可是他们那熊样根本就是违反了“习惯法”!……没人比他们更像“同性恋罪犯”……跟龙勃罗梭[72]说的一模一样!……戴着手铐观光对他们会大有裨益!他们终于可以看到所有那些参加鸡尾酒会的人的面孔!……还有他们的真实本性!而不只是囚车上的那些人……人群……马路……他们的真实面孔……他们可怕的变态心理!他们那鹦鹉和豺狼一样的眼神……Politiigaard,他们的刑事法庭!别犹豫!politii的意思是警察!……gaard意思是法庭!……全都是从法语过来的!……他们想知道的是……我是否真的出卖了马奇诺防线……还有昂吉安的防御工事呢?……土伦的锚地呢?丹麦人把我关在囚笼里可不只是一个礼拜,而是六年!他们绝对想知道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法国人,所有的法国人,都想看到我被五马分尸,到底是为什么?是不是因为这个?……是不是因为那个?……丹麦人没有任何异议!当然没有!……但是他们很想搞明白……他们不像法国人那样盲目地拷问!……他们没有!……他们进行推理……他们在推理、思考期间,你就只能老实待着,他们的进度慢得出奇……他们不会轻易拷问……但要留神!他们的制度也有不利的一面!他们调查的时候特别沉得住气,特别认真,他们让你久久地待在他们的牢房里,一心一意只想把你拖垮……要去里面待一待才会知道是什么滋味!……我把地址重申一遍:哥本哈根,西部监狱,K区……死囚区……游客们,去那里打一转怎么样?……英国大饭店不能代表丹麦的全部!……“小美人鱼”也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