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鹧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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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残忍如斯

与林彦希分别后,鹧鸪仔又沿着石径向上行走良久,最终在一片平台开阔处,与甄怀仁相隔二十步,面对面而立。

甄怀仁双手背在身后,一身深蓝色道袍被山上清风吹得飒飒作响。

在他的脚旁有青狐尸体数十具,无力瘫倒堆积在一起。这些青狐大小各异,有的还保持着野兽的形态,有的已经初见人形。仔细观察,他们的尸体上披着大大小小的伤口,血液自中缓缓溢流,于身下汇成一道猩红的小溪,漫流向山下;而他们的尾巴则无一例外被从中截断,下落不明,想必是成为了林彦希那四人的战利品。

难怪他们有那么多尾巴,鹧鸪仔一路上却没有见到尸体。

这场面着实残忍,鹧鸪仔只是看一眼,就忍不住心里抽搐,哪想,这些尸体的味道更是不饶人,随风传入他的口鼻,令他不由弯下腰,干呕不止。

没办法,几乎一整天不吃不喝,他的胃里早就没什么可以挥霍了。

吐掉些许胃酸后,他才勉强直起腰板,盯着泰然自若的甄怀仁。

“什么意思!?”

甄怀仁没有回答,而是缓缓扬起手,冲着鹧鸪仔招一招,示意他靠近。

“回答我!林家骗我到这里来,什么意思!?”处在浓郁刺鼻的血腥味中,鹧鸪仔的戾气也不知不觉重了起来,“杜莺老师在哪里!?”

重新将手背后,甄怀仁迈开脚,徐徐向鹧鸪仔走来,“黑天,你别着急,我得到的命令很简单,就是护送你到这里来。”

走到与鹧鸪仔相隔十步时,他突然停下,“我记得,你之前问我一个问题,现在时间还富裕,你想知道答案吗?过来,跟我来,人生苦短,可不要让自己带着疑问离开。”

说罢,他又踱着步子回到那堆积成山的尸体周围,目视着鹧鸪仔缓缓接近,指着一具青狐尸体道:“这些妖自出生以来,就在拼命追逐人的足迹,拼命模仿人说话,拼命模仿人做事,为什么?”

“因为人高贵,因为妖怪贱。”他语气平平,像是在说什么无足轻重的事情。

“但是,出身往往决定了一个人的高度,这是命,懂吗?这是命。就像这小狐狸,从睁眼那一刻起,就要在人类的捕杀下躲躲藏藏,人类在他眼里那么坏那么邪恶,他却还整日做着成为人类的黄粱美梦,刻苦修行,想要有朝一日像人一样站起来。”

随后,他又随意指向另一只已经显出人形的青狐,眼里浮现出几分躁动的狂热,“再比如这一只,他结出星火了,他能站起来了,他梦想成真了!结果呢?这条长尾巴就是他的命,难以摆脱的命,他最终还是得死在这儿,成为人类论功行赏时正字的一笔。”

鹧鸪仔逐渐变得困惑,他死死盯着甄怀仁,不知道对方到底想表达什么。

“妖和人有着天壤之别,但这道鸿沟,远不及人与人之间那道宽。”甄怀仁俯下身,一只手捂着口鼻,一只手伸进尸体堆里翻找,“你知你今日为何会沦落至此吗?不是你这个人不好,也不是你惹上什么不该惹的麻烦。这就是你的命,明白吗?这,就是你的命。”

鹧鸪仔不明其意,他紧盯着那深蓝色的后背,见其从一堆尸体里翻出几条被鲜血浸透的狐尾巴,丢向自己,急忙躲避,却不免被尾巴上甩出的斑斑血滴沾身。

“一将功成万骨枯,天上的神仙斗法,难免踩死几个蚍蜉,对吧?”甄怀仁一边忙活,一边继续叨叨着鹧鸪仔难以理解的鬼话,“作为前辈,我衷心祝愿你下辈子投个好胎。”

“这狗奴在叽叽歪歪说些什么屁话!?”神庭中的白夜也被甄怀仁搞得云里雾里,“狗奴你别误会,小爷我不是在骂你。”

没心情搭理他,鹧鸪仔继续静观事态发展,至此,他的心头已经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甄怀仁继续在尸体中翻翻找找,一连扔出七截尾巴后,再找不出第八截,就将捂着口鼻的手也伸进去,从一众尸体下抱出一个球状的东西。

他小心翼翼捧着那东西,缓缓起身,向着鹧鸪仔走来,“黑天,你也别灰心丧气,林家虽不让你活,但也不忍心让你死得屈辱。”

待二人仅隔五步时,鹧鸪仔定睛细视,这才发现,甄怀仁怀中抱着的竟然是一只小青狐,看它幼小的身体高频起伏,便能断定它还活着。

这是要做什么!?

“想必你已经知道,盘踞在这青狐丘上的是青狐一族。虽然这青狐一族羸弱,多年不曾侵扰我百姓,但有话说得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们只是没有实力,难保他们没有野心。现在,在我怀里的是青狐一族的小公主,我把机会让给你,一剑刺穿她,为民除害。过了今夜,你因除妖而牺牲的消息就会传遍整个厚土大地,受到庇佑的人们将会传诵你的事迹,歌颂你的功德。”说着,甄怀仁进一步接近鹧鸪仔,与他隔无缝隙,大眼瞪小眼。

咫尺之间,感受着幼狐心脏的跳动,鹧鸪仔始对林家的用心有了些眉目——这林家既要自己死,又要将国师的怒火转嫁在妖怪身上,从而分担以林中天为首的朝中势力所面临的压力。

也就是说,说林家家主怒不可遏也好,必须抽筋扒皮也好,都是幌子,比起解恨,林家人考虑更多的还是利益。

不对。

如果林家人果真如此精打细算,就断不可能高估国师与鹧鸪仔的关系。无论是鹧鸪仔还是白夜,这具躯体都只不过是国师的一枚棋子,国师可以保他活,也可以借他死向林家发难,却绝不会为他去做有利于别人的事情。

执棋者,一切为了大局,哪里会在乎一城一池的得失。

那这又该是怎么一回事?

回想起甄怀仁那些云里雾里的话,鹧鸪仔隐隐在云雾间看到真相的影子,但却始终无法拨云见日,他正想侧敲旁击,细问甄怀仁两句,谁想,那甄怀仁候了许久,不见鹧鸪仔回应,耐心尽失,直接翻脸,“接着!这是你的命,逃不了的。”

“杜莺老师还活着吗?”鹧鸪仔做出伸手状,以此作为条件。

甄怀仁却眼中闪过一丝迷茫,“那是谁?我不认识。”

不想再啰嗦,他伸出两根指头,在青狐公主的腰部轻轻一点,随后将公主高抛给鹧鸪仔,飞身遁入丛林。

怕公主坠地,鹧鸪仔下意识伸手去接,将其抱在怀中,却不想,那公主陡然惊醒,张口就要咬他手臂。

电光石火之间,他躲无可躲,只好手臂用力,像扔铅球一般,将公主扔了出去。

而后,他见公主在空中连连转体,最终稳稳落在不远处,恶狠狠地注视着自己。

借着这个空隙,他好好审视了公主一番。只见,这青狐公主不及野草高,脸上的五官拥挤在一起,还没有舒展开,粗略估计刚出生不久;但是,她的身体肌肉线条分明,青筋暴起,却与她的年龄严重不符。

更恐怖的是,她的双眼血红,瞳孔间有凶光肆意流转,像是中了什么邪。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样的眼睛,鹧鸪仔之前见过……

公主动了,如闪电一般猛扑上来,张开血盆小口,露出口中与年龄不匹配的利齿,目标直指鹧鸪仔的脖子。

鹧鸪仔仓皇侧过身闪避,不想,那公主竟能强行在空中改变路径,将双爪搭在他的后背上,划出两道惊心动魄的血痕。

鹧鸪仔急忙拔剑驱赶,但那公主理智尽失,不死不顾,就赖在他背上,高举利爪,要一招把他的心脏挖出来。

生命受到威胁,鹧鸪仔只好放下恻隐,反握剑柄,将剑刃反手推出,力求一击毙命,护得他自己周全。

不料,恰在此时,只觉一阵狂风过,那青狐公主凭空消失在他背后,让他刺了个空。

在下一瞬,狂风拂过眼前劲草,一个男人出现在他面前。

男人体型高大,面容俊朗,头上生着一对毛绒绒的兽耳,兽耳之下,则是一对清亮的明眸。此时,那对眼睛倒吊着,有火星自其中迸射而出。

“你对她做了什么!?”男人的声音饱经沧桑,和他还显年轻的面庞极为不符,“我问你,你对她做了什么!?”

鹧鸪仔目光一扫,见那青狐公主被男人抱于怀中,却还在拼命地挣扎,要不是男人死死控制着,她定会啃食男人手臂,正如对待自己那样。

见鹧鸪仔不作声,男人忽而双眼一瞪,瞬间,有强劲狂风自鹧鸪仔周遭涌现,将他包裹其中,携他上天,“你不说,我就将你自这峰顶丢下,从这个高度摔下去,你的死相一定会很难看。”

“这与我无关!”鹧鸪仔只好硬着头皮响应道。

“与你无关!?”男人视线一甩,风向骤变,将鹧鸪仔狠狠摔在那一堆青狐尸体之上,“你敢说,我这些同胞的死,也与你无关!?”

男人视线再一移,又一阵风起,方才甄怀仁挑出来的那七截青狐尾巴尽数冲天,化作七支弓箭,向着鹧鸪仔劈头盖脸而去。

“我青狐一族积弱已久,为了生存处处退让,不与你们人类争斗,但这不代表人类能骑在我们头上,肆意欺辱!今日,我有很多族人罹难,他们为保全更多的族人,慷慨牺牲在你们人类的屠刀下。我没办法,作为一族之长,报仇容易,让血脉延续却不容易,为保全大局,我只能忍,我只能当今日是恶梦一场,只能盼它早些结束!但我万万想不到……你们人类竟然残忍如斯,我这小女儿才刚学会睁眼,你告诉我,你怎么下得去手!?”

嗖,嗖,嗖,嗖,嗖,嗖,嗖。

伴随着他的话音,七截狐尾纷纷降落,描着鹧鸪仔身体的边而过,深深钉入他周围的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