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0章 隐情
兽族这边,入夜后,正在举行封君典仪。
委舾远在东州,还保留着古老的传统,族内大事皆在入夜后举行。典仪时在山洞前点起篝火土堆,诸神皆佩戴兽骨豺皮,斟满美酒,奉上整只炙豚。兽族首领封君之前只是族内的大长老,只管兽族内的事务。由于委舾鲜少与三州六郡往来,蛮荒之名在九州广传一久。是而,自兽族上一任大长老牢疆之后便开始效仿其他各州,封君拜王。封君加冕后,委舾兽族便不再是栖居在一个州郡内的神族,与九州各族亦会加强联系。封君典仪过后,离魂将成为委舾封地内的第一任王君。
加冕仪式虽在暗夜中举行,却因朗月当空、篝火旺盛而亮如白昼。大长老以下的诸神依据辈分大小与家族身份,分支系向伫立在洞前的新君行礼。典仪上诸神参拜新君时皆将掌心摩平向上,三跪九叩。
这本是热闹非凡的气派场面,然而要离却并不在意。对于舅舅的即位,他并不像其他族人一样因家族势力增长而兴奋,他心中只想着与廿熹的好日子。
还未到蛥山一族行叩拜大礼,信天翁便先寻到了要离。
要离从这小鸟儿翼下得了一枝文无,心中已然明了,欢喜不已。所谓相赠以芍药,相招以文无。自己用芍药赠予廿熹,她如今以文无作为还礼,两人的心意,默默相通。
整个封君典仪上,要离都只想着廿熹,并未将心思放在加冕一事上。
另一边,今夜的楚粤,同样是朗月当空。
廿熹从鸢花盛会上悄悄跟随不悔来到她落脚的驿宫内,亲眼见她将那些曼珠沙华存放在一枚紫色的锦囊之内,系于腰间。
这小妖竟将这害人的毒药带在身边?
廿熹本想探个究竟,却忽然见不悔在廊下坐定,开始一杯杯地喝着清酒。
不悔身边的婢女都被她遣走了,她喝完一杯再倒一杯,不知不觉,流下的串串清泪滴到酒爵中,竟显得没有初见时那般令人憎厌了。
廿熹最是受不了别人抹泪扮屈,一时间心软,同情起这位兽族君后来。本想上前去安慰她,又怕她恼了自己。这小妖究竟有何事如此伤心呢?难道她备下些毒药在身边,竟是为了自己吗?廿熹猜想她此举定有隐情。
不悔好似喝得并不尽兴,几杯下肚后,直接端起酒壶,起身踉跄到廊下,仰头看着一轮朗月晃悠起来。
“我为了跟随你,舍弃了青梅竹马,你倒好,竟将我打发到此地!说什么神仙幻境、有益修为,都是屁话!就是不想我在你的加冕典仪上丢了你的脸面。既如此,你当初为何要娶我?为何要与我行云雨之事!?”
不悔咒骂着,对着眼前的一片透明处拳打脚踢。就这样还不忘了喝酒,忽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离魂!你不是喜欢黑蔷薇吗?我已为你摘下了这世间最美的黑蔷薇,你日后便可安心去了。”
说着,廿熹在远处见不悔悄然将她们初见那日所摘的蔷薇花取出,那黑蔷薇本就是她施法从白蔷薇变来的,如今奄奄一息。不悔却将锦囊内的曼珠沙华取出,把曼珠沙华的精华与毒液全都撒到黑蔷薇的花瓣上。
霎时间,那些曼珠沙华全都枯死过去,而那束黑蔷薇却宛如新生。
不悔大笑着,将那束黑蔷薇再次收入锦囊内,仍大口喝酒。
廿熹此时已猜到,不悔应该是想用这束洒了剧毒的黑蔷薇毒杀离魂,这小妖手段竟如此狠辣,廿熹只觉得不齿。可是转念一想,这离魂也实在是可恶!既然明媒正娶亦有了夫妻之实,怎能将这小娘子扔到楚粤来。何况今夜是他的封君大典,他竟不让一族君后接受诸神朝拜,实在是不妥!这小妖最爱张扬,此等丢脸面的事情必是忍不了的。想来,这兽后也是可怜,那离魂果真是个薄情的浪子。早就听闻他的原配与他成婚多年,贤惠得体却被他一朝休回母族。如今有了这样美貌娇媚的新欢代替原配,竟也转身就丢了!
平日里廿熹最是见义勇为,这等闲事,怎能置身事外!
想到这里,廿熹便要上前去安慰这兽后一番,可自己不日前还曾与这小妖言语间多有不快,如今她正在气头上,以七海公主的仙身见于她必是免不了一番厮斗奚落。
既如此,廿熹便飞快旋身一转,在一团白气中扮化成了要离的模样,心中笑道,看看这小妖见了要离这厮会作何?
廿熹假装成要离,“咳咳,何人在此酗酒啊?”
不悔正肝肠寸断,忽地听到一个久违的声音,缓缓回身,竟是要离!
她眼眸中的热泪夺眶而出,“你怎会在此?你不是逃了吗?”不悔快步过来,扑在廿熹怀里抱紧她。
廿熹心中嘀咕着,好你个小兽!本公主竟不知你到底和这小妖如何情深似海,为了忘记往日旧爱又是逃跑,又是去无忘海消愁解惑。
不悔抱着廿熹,心里好不幸福,温柔呢喃着,“阿离,你知道吗?我现在每一日都过得不痛快,我为了权位而舍弃你,可是如今我非但被他轻视,还终日以泪洗面。”
廿熹听了这话,心中竟有一丝窃喜,定定道,“为何?你如今不是兽族君后吗?”
“今日是他的封君大典,他却以我为耻,将我遣到此地。说好听了是让我赏花养性,实则是不让兽族诸神朝拜我。你可知,我只是他往日情人的替身而已。”
“怎么会?他为了你连原配都休了。”
“他与他那老婆本就没有情谊,只不过恰好牺牲我,解脱彼此罢了。嫁给他之后我才知道,多年来,他心中始终住着一个人,只因爱而不得才放纵自己。”
廿熹将不悔推开,“可你与他却有夫妻之实。”
不悔坐在地上,却死死抱住廿熹的双脚,仰头痛哭,“阿离,你并不知当时我是如何委身于他的。初到委舾那日,我在他帐中等你,他酩酊大醉,同我叙话。迷醉中他问我情为何物,我不敢不答,只傻傻说了往日同你常说起的一句‘封霜不怨悔,白首不相离’,他便将我认作了故人。他欲对我无礼,我一面想着他的权位,一面却还想着如何面对你。半推半就中便做了错事。每每想起,我都觉得悔恨。”不悔说着,便大哭起来。
廿熹心中醋意油生,这两个人曾经竟这般情真意切,封霜不怨悔,白首不相离!二人的名讳都隐在这情诗中,如胶似漆,令人好不羡慕!
“你本可以拒绝的,为何却半推半就?”廿熹冷冷问道。
“我在梅谷中活了二十七万年,没有一日不想逃离那里的清水冷灶。到了委舾,见你乃兽族旁支野系的庶子,不知何时才有富贵盈门。一时间迷了心窍,这才负了你。”
“你既如此爱财,以后且好好做你的君后吧!”
“不!阿离,我错了,我再也不想同他苟活下去。我已经想到办法,只要他能再次与我亲近,我便可将他毒杀。到那时,我们联手拥你上位,你的法力与品性在委舾都是上乘,又是离魂的外甥。想坐稳君位,不是难事!”
“你竟如此恬不知耻,还想弑夫篡位,你这样的蛇蝎心肠,难保日后不会将我也毒杀!”
“不会的,阿离。你我是青梅竹马,你既有了权利与财富,我有美貌与智慧,我们一定会在委舾相守下去的。”
廿熹听了这话,只觉恶心不已。这小妖心思竟如此歹毒,要离会离了她也是必然。廿熹气得要转身离去,不悔却对着她的背影大喊:
“你一个不得宠的寒门庶子,如果不愿娶一个易嫁的君后,你以为你能取得到高高在上的水族公主吗?别做梦了,仲海她是天之骄女,海王必不会将她嫁给你的。”
廿熹听了这话,却不以为意,权当是疯话。她心里想到,我不嫁给他,他还可以嫁给我嘛!总不比与你这样的恶毒小妖结了连理要差。
想到这里,廿熹虽然对那狠心的离魂也有些厌恶,但终不能看这小妖将兽族之君白白毒害了。
于是,廿熹回身将不悔打晕放倒在地上,取下她腰间的锦囊,将种下了毒的黑色蔷薇焚了,悄悄换成无毒的黑蔷薇放入囊中。
廿熹好奇这小妖素日里都做些什么,便用返光轮照探不悔近来的记忆,才看到她终日里除了喝酒便是想着如何离开离魂。这对夫妻真是有趣,都嗜酒如命却从不在一处喝。
末了,廿熹又使出仙法将适才化作要离之形,与不悔的对话一一抹去。
尔后,廿熹悄然离去。
大典后,要离见离魂又一个人在帐内喝闷酒。夜深人静,离魂的桌上放着一副卷起的画帛,他望着这画帛呆呆出神。要离此刻便笃定了舅舅果真同貉貊有旧情,心中顿觉悲伤。
回到蛥山,要离径直来到父亲帐内,开门见山,“爹,您可认识一位叫貉貊的女仙?”
貔鮻此人,正像是一个披着羊皮的野兽,眉清目秀,道貌岸然,实则心中奸邪淫荡,刻薄狠厉。
貔鮻听了这话,一时语塞,良久才答道,“要离,你在汋浪庭治学如何?我和你娘时常担心你。”
“孩儿不孝,未曾递回家书。我在汋浪庭一切都好,请爹娘不要挂怀。”
“如此便好。”
要离见父亲回避此事,心中更觉不祥,“爹,貉貊仙上是哪族神仙?她往日里,可与离魂舅舅有交情?”
貔鮻面色顿时冷了下来,“你是从何处听得这些胡言乱语的?”
“孩儿也只是道听途说,却想问个明白,不想让旁人污了爹的清名。”
“既是道听途说,便不必当真。你如今这样问我,就是要污了我的清名!”
“孩儿不敢,只是可怜貉貊仙上痛失爱子。”
“一派胡言!什么貉貊,什么爱子,我从未听过这等荒唐事,你不好好治学,偏偏学这些闲言碎语。我和你娘对你寄予厚望,你就准备这样为你兄长夺位吗?”
要离平生从未对父亲不敬,唯独这次他冷言回道,“孩儿不才,让爹担心了。今后一定勤加修炼,为父兄争光。”
貔鮻不愿再见这逆子,冷冷打发他,“下去吧!”
见父亲遮遮掩掩,要离心中更加笃定貉貊所说之事有几分可信,只是其中隐情一时不得知。
而父亲在他心中的形象,也似乎慢慢发生了改变。要离自幼受尽族人冷眼,几万年来才渐渐得到父母与族人的重视,如今一直激励支持自己的父亲竟对貉貊仙上一事如此讳莫如深,要离心中十分难过。
然而,他却不愿放弃,要离决定,明日再去向祖母细探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