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家个体饭店
北京二环以内的区域,在历史上被称为皇城。北京市东城区翠花胡同就在皇城内。皇城根儿下不一般,很可能某件当事人认为的小事,却成为写进历史书的大事。刘桂仙可能就没想到,1980年她为改善生活而开设的饭店,成为改革开放后中国第一家个体餐馆。
刘桂仙是河北农村人。40多岁的她在北京一家幼儿园当临时工,丈夫郭培基在北京饭店当厨师。虽说丈夫是厨师,但是朋友们来家里做客的时候,都是刘桂仙掌勺,大家都夸她做饭好吃。
当时,叶剑英元帅家里想请一位会做饭的保姆,北京饭店的厨师们推荐了刘桂仙。1980年的一天,邓颖超、康克清等中央领导的夫人们到叶帅家里吃饭,大家聊起刚刚结束的对英国的访问,说是英国的中餐馆都不正宗,做的菜都是西餐味。首长夫人们对刘桂仙开玩笑说,要是她去英国开餐馆,肯定能火。说着说着,首长夫人们开始鼓励刘桂仙:就在北京开饭店也能火。
首长夫人们并非完全开玩笑。1980年,改革开放的大幕已经掀开一角。在那之前的一年,1979年4月,国务院批转关于全国工商行政管理局长会议的报告中,首次提出了恢复和发展个体经济,同意对从事修理、服务和手工业的个体劳动者发放营业执照。这是“文革”之后,中央批准的第一个有关个体经济的报告。紧接着的1980年8月,中共中央在《关于转发全国劳动就业会议文件的通知》中明确提出:“允许个体劳动者从事法律许可范围内的、不剥削他人的个体劳动。”
刘桂仙和丈夫共有五个孩子,当时最小的两个孩子都待业在家,日子很艰难。为了改善生活,刘桂仙决定开饭店试试。
刘桂仙找到北京市东城区工商局,要求办理个体餐饮营业执照。当时修理业和手工业的个体经营已经放开了,但是对餐饮业的个体经营,中央还没有明确政策。北京市东城区工商局研究了一段时间,决定特批给刘桂仙一张个体餐饮营业执照。那时还没有个体餐饮营业执照的正式格式,东城区工商局就自己设计了一张营业执照并盖章。就这样,刘桂仙拿到了编号为001的北京市第一张个体餐饮营业执照。这其实也是改革开放后中国第一张个体餐饮营业执照。
营业执照拿到了,北京市东城区工商局替刘桂仙担保,向银行贷了500元,作为刘桂仙饭店的启动资金。刘桂仙拿着钱,买了1台冰箱、4张旧桌子和15把椅子……准备工作做好后,刘桂仙手里只剩下了36元。刘桂仙拿着钱来到北京城知名的朝阳菜市场,却发现这里绝大多数商品都需要凭票证购买,只有鸭子不需要凭证。于是,刘桂仙用仅剩的36元买了4只鸭子,她决定给客人做她拿手的锅烧鸭。
刘桂仙计划在国庆节当天开门营业,后来想了想,决定提前一天开门试试,看到底有没有人来吃饭。1980年9月30日,只有4张桌子的悦宾饭馆在北京市东城区翠花胡同43号开张了。开业的鞭炮一响,人们听说私人饭馆开张,一传十、十传百,来看热闹的人排起了长龙。中国改革开放后的第一家个体餐馆,就这样在些许慌乱中诞生了。美国合众社记者龙布乐在报道里如是说:“在中国的心脏,美味的食品和私人工商业正在狭窄的小胡同里恢复元气。”

▲悦宾饭馆开业
开业第一天,刘桂仙赚了38元,顶得上那个年代一个工人的月工资。当时来吃饭的主要有三类人:外国驻华使馆的外交官及住在附近华侨大厦的境外人士,香港演员郑少秋就曾多次光临悦宾饭馆;周边机关的工作人员;东四西大街卖服装的个体户。
吃饭的人多了,食材的来源又让刘桂仙头疼。在那时,很多东西都需要凭粮票等票证购买。刘桂仙没有那么多购买凭证,只好去北京周边的河北省高碑店、保定等地的农村集市上买原材料。她常常早上5点钟起来坐火车出发,一个人背着几大包米、面、肉、菜回家。
悦宾饭馆的名气越来越大,非议也越来越多。有人说刘桂仙一家是资本主义复辟的急先锋,还有人见总有外国人到悦宾饭馆吃饭,就说刘桂仙“里通外国”。有段时间,刘桂仙的丈夫郭培基每天下班,在胡同口就下了自行车,悄无声息地推着自行车走进家门,生怕别人听见骑自行车的响动后对他指指点点。
悦宾饭馆还吸引了很多外国记者前来采访,这些外国记者提的问题大同小异:“这饭馆是你自己开的还是政府要你开的?”“你担心自己将来挨批斗吗?”“你赚了钱会不会被别人拿走?”事实上,对于后两个问题,刘桂仙自己也想找个人问清楚。
1981年农历大年初一,刘桂仙的悦宾饭馆迎来了两位贵客——国务院副总理姚依林、陈慕华登门向她拜年。“首长告诉我们不用怕”,刘桂仙和郭培基终于放心了。
1981年10月,中共中央、国务院发布《关于广开门路,搞活经济,解决城镇就业问题的若干决定》。这份文件明确承认“个体劳动者,是我国社会主义的劳动者”。
坚冰逐渐融化,个体经济的活力喷涌而出。
刘桂仙的悦宾饭馆,生意蒸蒸日上,开业后三个月就还清了银行贷款。两年后,政策允许个体工商户聘请雇工,悦宾饭馆迎来了家庭成员之外的第一个员工——一个名叫张学兰的女青年。后来,张学兰成了刘桂仙的四儿媳。
如今走进翠花胡同43号,仿佛时光倒流,悦宾饭店依然保持着简朴的装潢,店里甚至还在使用算盘算账,唯一显眼的是木匾上刻着棕红色的“中国个体第一家”。五丝桶、面筋扒白菜、锅烧鸭……这些刘桂仙独创的菜肴,几乎保持着39年前的口味。悦宾饭馆至今不送外卖,没有扩张店面,更没有利用品牌搞连锁经营。执掌悦宾饭馆的刘桂仙的孙辈表示,这不是因循守旧,而是坚守那份纯粹的味道。
改革开放40余年,非公有制经济已经成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刘桂仙已经在2015年去世。不知她是否曾想到,“只是开了家饭店”的自己,会成为中国改革开放的标志性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