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土文献与中国古代文明研究论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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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关于“三后”“前文人”和“有神”

文中两次出现所谓“三后”,整理者已经指出,就是“指夏代的三位贤君”(赵平安先生倾向于指“禹”“启”“孔甲”三人,是否如此当待考),这在我看来是完全正确的。这位王是问厚父,作为“后王”来飨国并祭祀夏代三后、永叙在服(“永叙在服”的含义详下),到底是该怎么办?[13]为什么要问厚父?这显然是因为下面王提到的,“惟时余经念乃高祖克宪皇天之政功,乃虔秉厥德,作辟事三后”,即因为厚父的高祖曾有效法继承皇天政功,且秉德事奉夏之“三后”之功绩的缘故。厚父是夏代三后辅佐大臣的后代,王没有忘怀这一点,所以才特地问他前文人之德、小人之德如何。既然如此,所谓要祭祀三后的“后王”(即继承前代王位的王,详下),和前文提到的“夏之哲王”一样,无疑皆是指夏代的君主,而断不可能是周王。我们不能因为通篇多称“夏之哲王”“夏邦”“夏邑”就贸然判断说话者是在与己身对立的立场上讲这些内容的,而应该综合地从全篇文义、主旨来判断。[14]简帛网上已有网友“ee”对整理者注释提出质疑,认为文中两个“三后”都是周之三后而非夏之三后,矛盾丛结实即在于以“王”为周王这一点,在我看来这种误会本来是不应该有的。前面已经说了,我们不同意厚父为周初前朝遗老的意见,有的学者可能会提出,有无可能厚父是充任西周王朝卿士的夏人遗民的可能呢?这种可能性大概也是没有的。夏代灭亡后,后人被封于杞,在整个西周时代的传世和出土文献中,几乎不闻任何夏代后人为周王朝卿士的记载。《史记·夏本纪》司马贞《索隐》说“周有彤伯,盖彤城氏之后”(彤城氏为姒姓之后分封的一支),也是推测之词,即使可信也当与此篇无关。结合上面对“肆祀三后”“作辟事三后”关系的分析,可以知道,这篇主人公厚父与周王朝卿士大概不可能发生什么关联。

《厚父》开头说王“问前文人之恭明德”,又说因为皋陶辅佐启,使得“兹咸有神,能格于上”。“有神”的“神”,就是西周金文多见的“文神”“文神人”“皇神”“先神”“大神”“百神”的“神”(西周金文亦单称“神”),研究西周金文的人都有共识,这种“神”是对已故先人的称呼;[15]“前文人”(或“文人”)见于传世文献和西周金文,陈英杰先生经过细致比较分析,指出它“或与祖、考并用……可能在更多的时候它是用来指称世系远于祖、考的先祖”[16]。所以“兹咸有神,能格于上”的意思,大致可与簋铭文“其各前文人,其顺在帝廷陟降”(《殷周金文集成》4317)参看。附带一提,《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九)·举治王天下》“文王访之于尚父”篇经邬可晶拼合之后有这样的话:“昔者又(有)神【《上博(八)·成王既邦》简16顾监于下,乃语周之先祖,曰:‘天之所向,若或与之;天之所伓(背),若佢(拒)之。’……”[17]关于“有神”,邬可晶先生认为“顾监于下”的主语是“有神”,可能就是指上帝;我曾认为,语周先祖的上帝可以“神”称之,应即天神之义(他可能不与“天”或“上帝”完全等同,因下文称“天如何如何”,但他某种程度上又代表天的职能和意愿)。[18]现在看来,“文王访之于尚父”篇所谓“有神”应与《厚父》“兹咸有神”的“有神”含义相同,应当就是登格于上帝左右的周人远祖之“神”,他自然能够代表上帝意愿,与在世在位的周先祖说一些告诫性的箴言。

我们不排除“前文人”也可以泛指其他前代有文德之人的可能性,但与王把夏代先祖称为“神”这个情况结合起来看,《厚父》的“王”所问的“前文人之恭明德”,应无疑是指王的始祖、先祖的明德,而不会是与王血缘无关的前代的先王的明德。因此,《厚父》的这位王,自然是禹、启、孔甲之王的后代,而非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