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力改订《尝试集》
1920年3月,胡适的《尝试集》由上海亚东图书馆初版。这是现代文学史上第一部白话诗集,是新文学史上里程碑式的著作。《尝试集》中充满了种种新旧文化的冲突与矛盾,展示出了从传统诗词中脱胎,蜕变,逐渐寻找,试验新诗形态的艰难过程。该书一经出版,争议不断,毁誉参半。或亦正因如此,吸纳或批判来自各个层面关于《尝试集》的种种意见,成为胡适在这一时期“诗生活”的重点。
胡适著《尝试集》初版本,胡适签赠本。
《尝试集》初版之后,于同年9月再版,在再版中,胡适又增加了六篇诗作,同时又增加了一篇长达14页的再版自序,详细地评述了初版本的得失及其所坚持的“白话诗”理念;至1922年10月第四版时,《尝试集》已非当初的《尝试集》,胡适做了大量的增删。这些大量增删改订的背后,或许,也正是胡适与周作人等友朋之间的“诗生活”使然。新近在国家图书馆发现的周作人的一封佚简,就掀开了当年胡、周二人“诗生活”的冰山一角。
这封信写于1921年1月18日,是周作人致胡适的回信。这封佚简,可能是二人有案可循的,关于《尝试集》、白话诗等相关话题的最早记录。信文如下:
适之兄:
你的信和诗稿都已收到了;但因生病,不能细看,所以也无甚意见可说。我当初以为这册诗集既纯是白话诗,《去国集》似可不必附在一起;然而豫才的意思,则以为《去国集》也很可留存,可不必删去。
集中“鸽子”与“蔚蓝的天上”等叙景的各篇,我以为都可留存;只有说理,似乎与诗不大相宜,所以如“我的儿子”等删去了也好。
关于形式上,我也有一点意见,我想这一回印起来可以考究一点,本文可以用五号字排;又书页可以用统的,不必一页隔为上下两半,书形也不必定用长方形,即方的或横方的也都无不可。
你近作的诗很好,我最喜欢最近所作的两首。
一月十八日周作人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这封佚简是与一册胡适批点过的初版《尝试集》搁在一块的。可以看到胡适的手迹标示在初版《尝试集》(附《去国集》)的目录和扉页上。扉页上写着“叔永、莎菲、豫才、启明各删定一遍”,页下又有一行字“十、一.一用墨笔又删去两首”。由此可见,时当1921年,胡适曾让任鸿隽(叔永)、陈衡哲(莎菲)、周氏兄弟各自删定过。目录页内,“鸽子”题下标了“启明以为可存”;在“蔚蓝的天上”题下标出“豫才删,启明以为可存,莎菲删,叔永以为可删”……其他各题目下,有的用墨笔涂上或画以圈。无须一一列举,只要拿再版的《尝试集》对勘一下,或存或留的改订之迹,即一目了然。由此也可见胡、周二人的交谊之密切,“诗生活”之丰富。
至于对周作人等对其诗集的这番删改,胡适又是怎么看的呢?时隔近40年后,在1959年5月16日这天,他在台北谈过这样一段话:
……我的《尝试集》,当时是大胆的尝试,看看能否把我的思想用诗表达出来?如果朋友都看不懂,那成什么诗!白居易的诗老太婆都能听得懂,西洋诗人也都如此,总要使现代人都能懂,大众化。
我的主张,第一要明白清楚,第二要有力量,第三要美。文章写得明白清楚才有力量,有力量的文章才能叫做美。如果不明白清楚,就没有力量,也就没有美了。
这段文字见于《胡适之先生晚年谈话录》。其中所称“朋友”就是指周作人等——当年参与改订诗集的诸位。事实上,《尝试集》一共三编并附《去国集》;第一编尚未脱胎于旧体诗,第二、三编则属自由诗体的大胆革新。胡适首倡白话文学,并努力进行试验,这本诗集正是其1916年以来白话诗尝试成果之汇集。如果说这是一本看似特立独行、单打独斗的弄潮之作;那么当年胡适驾驶的这一叶孤舟之上,与他同行同志的,还有周作人等友朋。这当然不是胡适一个人的战斗,一叶孤舟之上的“诗生活”仍旧有友情滋润,依然有周作人的携手共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