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40章 两段回忆
我一直不太相信曼德拉效应。
今天依旧卧床,一口气读完《我与地坛》,合上书掐指一算,史铁生今年该74岁了啊。
心里又想:“都说73岁是人生一大坎,史铁生他终于熬过去了…”
可实际上,他已经离开人间15个年头了(我猜有人肯定和我一样认为史铁生还健在,甚至依旧被余华他们拖去球场当守门员)。
读史铁生的文字,我打心底里佩服他能记得自己以前那么多人和事的来龙去脉,这一点我做不到。但最近总有几个有趣的片段在我眼前,像几帧影片一样不停闪烁。
一、敬神
“大涝处”是村庄名,刚才我试着翻译成普通话,结果是“大老鼠”!其实它有两个正规的名字(可以从卫星地图上查得到):平道和大涝池。
上个世纪末,童年的我就生活在这里。那个时代“大涝处”的人若是病了,一般有两种处理方式:小病打针,大病敬神。
打针很简单,找“张青海”(一位深得民心的赤脚医生)就搞定了。
敬神的讲究可比打针复杂多了。我那会儿才八九岁,详细的规则自然记不到心里,但对于其中一些“壮观震撼”的场景十分仰慕,记忆犹新:“神”会降临到一张由两名壮汉四只手抬握的“兵桌”(绑着红绸的马扎)上,而后引导他们俩传达自己的“旨意”。
传达的方式有很多,比如用凳角画图或者写字,其力道十分强大。
我和伙伴们尝试过用自家的小板凳,架势和庙里几乎一模一样,但家长们对于我们这种行为是持坚决反对的意见,反对的方式很简单,只有一个字:打!
因此我们放弃了小板凳,取而代之的是顺手找的一截树枝。
四只小手相互交错握着,可以实现在双方胸前交叉起落,威风不输板凳,而且更加轻便。
“敬神”开始后,大家一致变得严肃沉默。永发辈分比我大一辈,也比我大一岁,他嘴里念念有词,不一会儿,我握着树枝的手明显感觉被一股神秘力量突然操控。
“爷爷坐上了……爷爷坐上了……”永发轻声轻语,其他小伙伴马上剑拔弩张,紧张地注视着我俩的一举一动。
突然,我和永发握着树枝,在村里的羊肠小道开始疯了似的狂奔——来回狂奔。
期间我还听见永发不停地求饶:“爷爷慢些……爷爷你慢些……”
但速度根本慢不下来,小伙伴们也跟着我们一起飞奔,远远看去,我们跑得那叫一个嚣张跋扈,尘土飞扬。
这条路尽头是分叉,分叉处有棵大柳树,一个成年人抱不过来。
它也是我和永发奔跑的尽头。
只听一声清脆的“咔嚓”,我俩手里的树枝撞在柳树树干上断了,此次“敬神”也就结束了。
“慢着!”永发的弟弟旺发眼睛尖,大喊一声,手指向刚才撞断树枝的地方。
大家围过去定睛一看,一只倒霉的七星瓢虫不偏不倚被我们的树枝捣中,变成二次元,平整地可怜地粘贴在树干上。
“这回真的敬成功了!”永发带领我们在这棵树下,毕恭毕敬地磕了三个响头,才宣告此次活动正式结束。
此后,我们又“敬”过许多次神,但都没有再捣死过七星瓢虫,然而那次大家都有目共睹,因此对这个活动深信不疑且乐此不疲。
直到有一年,“神”真的降临到我头上后,我再也不敢和他们进行这个活动了。
那几年,我被诊断得了“沙眼”,打针吃药涂眼药都不管用,于是,父亲决定,去庙里请“神”来治。
那天晚上,漆黑一片,我躺在热炕上,全身被一张红布蒙着,一动也不敢动。
不一会儿,我听见院子里热闹起来,有敲锣打鼓的,有朗朗诵经的,接着,我熟悉的“兵桌”气势汹汹地撞开门冲到炕头。
我隔着红布,借闪烁的烛火,隐约看见它在我头顶上舞得虎虎生风,“敬神”经验丰富的我丝毫不怕被砸到。
“兵桌”舞完后去到了院子里,我连忙竖起耳朵,只听见人们脚步声凌乱沉重,你追我赶,好半天后,突然有人发出“呔”一声大喊,一切归于平静。
“抓住了抓住了!”
我也沉沉地睡去了。
次日我好奇地问父亲:“昨晚到底抓住了什么?”
“一只蛤蟆精。”
“它现在在哪里,我能看看吗?”
“被捉回庙里下油锅了。”
“那为啥昨晚大家跑来跑去的?”
父亲耐心地说:“蛤蟆精要从院子的水眼里逃跑,被阴阳先生拿碗扣住了。用不了多久,你的眼睛就会好……以后你要天天洗脸,用干净的毛巾擦脸,不要乱用别人的。”
我佩服不已,用力点了点头。
真的没过多久,我的眼疾就好了。
永发他们再举着树枝邀请我去“敬神”,我连连摇头:“不玩不玩,得罪了爷爷我眼睛会疼!”
二、用尿洗手
豌豆开了花,小路两边成片的紫色白色。村庄出奇的安静,能听见蝴蝶振翅和蜜蜂在花蕊间把花粉往后腿上刷的声音。
这个季节的风慵懒得只能吹动路边的野草,一些早熟的豌豆荚晶莹剔透,半藏不藏地挂在豆秧间,我和弟弟同时咽了咽口水,匍匐的动作好似久经沙场的老兵。
他那会儿大概六七岁,我俩趴在豌豆丛里,丝毫不用担心会被人发现。
唯一的担心是:这豌豆荚有没有打农药,吃了会不会被毒死。
我小声说:“我们别吃皮,剥开吃里面的豆子,农药又打不到里头去。”
将熟未熟的豌豆,像极了浓缩版的嫩绿色布莱塔芝士,我俩小心翼翼地放嘴里咬破,“啪”一声爆开,清香甘甜瞬间蔓延到嗓子眼里,尤其是剥够一把,一下子掬嘴里,那滋味,啧啧,给我史铁生的签名都不换!
我和弟弟也不敢多吃,总怕有大人突然出现,骂我们糟蹋豌豆苗,骂我们不怕被农药毒死。
稍微解馋后,我们从地里匍匐出来,回到小路上。
“咱们手上会不会有农药?”弟弟担心地问我。
“洗洗就没事了。”我一边拍身上的土一边回答。
“这儿又没水,拿啥洗?”他打了一个嗝,显然吃得还算满足。
问完,我俩沉默,开始头脑风暴,并在同一时间想到一个点子。
用尿!
于是,我俩脱下裤子,对着路下面的豌豆地开始撒尿,一边撒一边冲手。弟弟一用力,尿飞老高,跃跃欲试准备洗脸,被我急忙制止了下来。
我给出的理由是不能把手上的农药转移到脸上。
“你说尿能消毒,我的手不是已经洗干净了吗?”他在裤子上一边擦手一边说。
我也在裤子上擦着手回答他:“也没人把尿往自己脸上尿呀。”
那会儿他很听我的话,没再多说什么,走在我前面擦会儿手,闻一会儿手,我跟在后面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生怕他突然中毒倒地身亡,我这个当哥的,毒不死也得被打死。
去年,我和弟弟去给父亲上坟,无意间提到这件事儿,我问他还记得吗,他嘴角向上一斜,没有说话,眼神里,已经蔓延出一大片豌豆花,紫的,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