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一年福州外围之战
一九四〇年冬,第七十五师奉命将闽南防务移交新编第二十师(师长钱东亮),转任自福清以北至闽浙交界一线之沿海防务。第二二四团担任福清、长乐海防,第二二三团担任福州正面防务,第二二五团担任宁德及其南北一带海防,师部驻福州。第二十五集团军总部除对第七十五师及新编第二十师作此部署外,还以第八十师(辖三个步兵团)为总预备队,命其将主力置于福州外围大北岭地区,其一部及海军陆战队一部亦担任福州正面防务。
一九四一年四月上旬,第七十五师师长韩文英、参谋处处长张树梅、参谋温桓及第二二四团团长焦克功等人奉召赴上饶第三战区将校研究团受训,副师长范宏亮在福州警备司令部工作(警备司令部司令由第一〇〇军军长陈琪兼任,副司令兼参谋长由第一〇〇军参谋长李鼎彝兼任),师参谋长崔广森(辽宁人,陆军大学第九期)病重住福州协和医院,如此,师部负责人只剩下少将步兵指挥官卢天福一人了。
四月十九日拂晓,日本华南方面军第四十八师团及第二十三旅团所部在海空掩护下,在我长乐、连江等地登陆。日军先以大队飞机对登陆点之我军阵地反复轰炸扫射,嗣以数量上占绝对优势之步兵登陆,向我军两翼作迂回包围,企图截断我军退路并进而聚歼之。在战斗开始后的一段时间里,师部尚能收到前线各部守军以电话传来的敌情报告,但不久电话不通,师部与前线的联系中断。午后二时许,卢指挥官对我说:“前线电话不通,无法指挥,我现在就乘车到前线去,随时同你在电话里联系。”说毕,即带上几个卫士和电话兵走了。但卢去后久无消息,我以战时军中岂能无主,急带担架赶赴协和医院将崔参谋长接回师部。崔听我陈述情况后,即决定以汽轮载运病员及师部笨重物品先行溯江北撤。至晚,崔一面向陈仪请示,一面令师部人员及师直属各部队到北门外集合。午夜十二时,各部撤至甘蔗。二十日凌晨,师长韩文英夤夜乘船来到甘蔗(刚由江西赶回),弄明情况后即问今后准备如何行动。我答已接陈总司令(陈仪)复电,着我部即向罗源的霍口退却待命。韩文英说:“去霍口干什么?难道前线的部队不要啦?不去!我们要趁夜暗无敌机,即刻出发转向福州外围的山区,一面收容从前方退下来的部队,一面调福清第二二四团、宁德第二二五团来山区集结,准备打游击。”我问是否要先向总司令请示,韩说到达后再去电报告。于是驻甘蔗的各部队即刻出发,向位于甘蔗以东的点洋、汶洋行进。部队临出发时,韩师长命我带上特务营的一个班沿通往古田方向的道路前进,设法找到第八十师师长何凌霄,将该师的兵力部署及今后的行动计划电报本师师部。我当即率队出发。午前行至山间,时值暴雨倾盆、山洪大发,为不误军机,乃冒险徒涉,继续急行,沿途未遇我军岗哨。经数小时夜行寻找,终于在一个半边临街的村子(村名已忘)的一座民房里找到了第八十师师部。向何师长说明来意后,何即把地图摊于庭中桌上,向我指点其所部各团位置。何正解说间,忽一炮弹落于庭前爆炸,顿时烟雾弥漫,何身旁的收发报机被炸翻。此后又闻数声弹炸,我和何师长急冲出大门,见师部人员都已涌向大路北逃。我所带的一班人幸无损失,乃绕道回师。
我回师部后,始得悉第二二四团在长乐、福清作战的情况。十九日拂晓,敌之一部在长乐的漳港及梅花登陆,包围攻击我守军(两地各驻第一营的一个步兵连)阵地,继而又向金峰的该营主阵地发起进攻。我官兵在营长胡广平指挥下奋起抗击,终因损失惨重,被迫逐次后撤,敌乘胜追击。预先设伏于观音洞的我重机枪连在连长周桐轩率领下,突起向追来之敌袭击,敌遭此不意之损失,极为恼怒,便将该连团团包围起来。敌机反复轰炸扫射,敌步兵频频发起攻击,致该连官兵全部阵亡。敌在长乐登陆的同时,其近卫师团步兵第三联队第二大队在飞机的掩护下,在福清海口强行登陆,驻守海口及其附近地区的我第二二四团第二营奋勇阻击。战至九时许,第二营逐次后撤。二十日中午,敌入据福清县城,第二营与团部一起由李梅退至东张。是夜,中校副团长司马良(团长焦克功尚在上饶受训未回)率团直属步炮连、第二营机枪连、第三营及团部杂兵排(由团部传令、勤务、炊事等员兵临时组成,以增强战力)往福清县城方向进发。拂晓前到达县城西郊,部署完毕后即向敌发起进攻,以步炮和重机枪向敌各据点猛射。敌步兵约一个营由城内出来,依托一个高地向我猛烈还击,数架敌机亦飞来助战。敌火力凶猛,我伤亡很重,欲退不能。杂兵排排长马清山(原传令班班长)对全排说:“我们不能在这里等死,有种的跟我来,‘稀屎皮’(指怕死的人)不要来!”说毕,即有多人响应,通讯排排长王心诚说:“我也去!”于是十几个人跟着马清山俯身绕向敌后,出敌不意,将手榴弹投向敌群。敌遭此突袭,惊叫着争向城内逃窜,遗尸十几具。马清山等拾起八支步枪后赶紧退回,无一伤亡。部队亦趁机撤回。此次战斗,我机枪连官兵伤亡过半,步枪连也损失很大,主要由敌机的轰炸扫射而致。部队回到东张后,司马良对马清山说:“还是老兵好!你能看准时机,主动打击敌人,功劳不小。但事前没有得到我的许可就这样做,是不对的。不论怎样,有功就该赏,你到营里当排长去吧!”
长乐、连江、福清等地沦陷后不久,第二二五团自宁德,第二二四团在团长焦克功(已回团)率领下自长乐、福清,相继来到福州外围地区与第二二三团会合。此时,除第二二五团尚属完整外,另两团因战时损失减员严重。一周后,步兵指挥官卢天福也自沦陷区便服逃回。师部非战斗人员暂住小沧,师指挥所则时常更换驻地,一度驻在降虎、岭头门及点洋、汶洋等地。师部规定各团应时常在福州东面及东北面活动,尽量靠近福州,伺机袭扰敌人,以使敌人不敢轻离市区,并在福州附近的山头或高地上多设瞭望哨以监视敌人。
五月七日拂晓,第二二四团在柯岭(位于徐家村北面约二十四里,大湖东南面约二十二里)附近发现东边山头上似有少数敌人活动,焦团长即派该团第一营第二连连长韩源礼率部前往进行火力侦察。该连与敌接触后,未及回报即被敌包围,苦战之后,全体官兵阵亡(负伤者皆被敌以刺刀戮死,无一幸免)。第二营第四连继第一营第二连之后跟进,在与敌激战中,连长谭明治首先阵亡。该团主力迅即赶到,与敌在柯岭展开激战。第二二四团经长乐、福清两地之战,兵员不足千人,而当面之敌却有两千余人,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该团官兵仍奋力与敌鏖战。敌倾全力猛攻第二二四团,企图在歼灭该团后乘胜突袭我师主力,以扫清其北犯古田、南平之侧面威胁,所以战斗甚为惨烈。副团长司马良(字浩生)率部英勇抵抗,在战斗中腿被打断,坚不撤下火线,终因流血不止牺牲(战后焦团长将其遗体葬于古田公园,墓前立有石碑)。午间,韩师长率第二二五团主力及师直属炮兵营赶至参战。激战至晚,战斗稍停。是日阴霾密布,至夜细雨蒙蒙,师长趁机率主力向敌左翼迂回。山高、路滑、夜暗,为免彼此失去联系,步兵均解下绑腿互相牵引,把正路让与炮兵。一夜登山越岭,至拂晓才走了五里路。停止行进后俯首下望,正是敌阵地左翼。稍事部署后,韩师长即命炮兵猛烈向敌射击,发发命中,一百五十毫米口径的重迫击炮尤显威力(这种炮的射程仅数千米,在当时已是落后的武器,但近战时其威力胜于远射程的平射炮),打得敌人乱窜。遗憾的是有些炮弹未炸,士兵们高呼“张营长是汉奸!”(战后炮兵营营长张树斌函向师长请罪,问其故,说未炸者是抗战前发的炮弹。或因贮存过久失效,或因原来质量就有问题。)乘敌惊乱之际,我步兵发起总攻,敌损失惨重,向后撤去,我军占领了柯岭并尾追逃敌。在以往的每次战斗中,我官兵常被敌机炸得抬不起头来,而此次战斗敌未出动飞机,我官兵士气格外旺盛,越战越勇。在战斗中,韩师长、卢指挥官、温参谋及各团团长均在第一线督战,韩师长还负了轻伤。下午,敌再后撤,我又乘势占领其阵地,并以一部兵力迂回到敌右侧与之续战。至晚,双方停止战斗。此时,部队已两天多未进饮食(记得第二二五团张灵修团长曾为师长送来半茶缸番薯米饭,师长吃了几口就让给我,饥者甘食,其味之美至今不忘),而夜间又不敢点火烧饭,只能强忍饥饿等待天明。估计明日将有更激烈的战斗,设于黄村的师野战医院通宵忙碌,积极准备收治伤员。及至拂晓,发现敌已退去,各团遂离柯岭返回驻地。此战敌我伤亡均在三百人以上。
柯岭战后,韩师长对各团团长说,我们打的是游击战,不能与敌硬拼。今后作战,应估计敌人来路,预选阵地设伏,这样,不论敌人从何处来,都可打它个措手不及,以较少代价换得胜利。此后七八天,韩亲率各团长观察地形,定下数处埋伏地点并规定了战时的通讯联络方法。
六月十五日拂晓,敌步兵七八百人,骑兵百余人,由宦溪向降虎搜索前进。当敌人从宦溪出发时,我军已得到情报,急做应战准备。敌至降虎时,我军已严阵以待。其时,韩师长和崔参谋长正在吃饭,忽接前方电话报说敌已至降虎,韩说了句“我马上就到”,撂下电话就走。崔见师长未作交代即匆匆离去,也赶忙率部队跟上,并于途中指示各部做好合击敌人的准备。敌过降虎后沿溪侧小路前进,约行十里,进入了一道浅谷。浅谷的两侧是不易攀登的小山,我军即埋伏在两侧山上。敌全部进入伏击圈后,我轻重机枪齐鸣,步炮亦向敌猛烈轰击。敌为夺占制高点,向我山上阵地发起了几次冲锋。田梦学营与郭振刚指挥的一个营在敌猛冲下几不能支。正危急时,韩师长赶到阵地,增援部队也迅即到达,我军士气大振,各部合力冲下山去与敌鏖战。战约一小时,敌伤亡惨重,急往降虎方向退去。此役俘日军官两名,获敌战马二匹、战刀十余把、六点五毫米口径步枪三十余支。我伤亡百余人,敌伤亡更多。被俘的两名敌军官在我师政治部人员以日语审问时缄口不语,并拒绝进食,只好将其急送南平集团军总部(后闻由总部转送上饶战区长官部)。所获军刀与步枪均上缴。此役本可消灭更多敌人,但因负责封锁敌退路的加强连未及赶到,致敌逸去。该加强连由一个特务连及若干卫士组成,官兵所配武器均是驳壳枪或冲锋枪,连长是师部少校附员吉连价(原系第二二四团第一营营长,新调为附员)。战后,韩师长问吉何故未能及时率部赶到,吉答以“腰痛”,韩即命将其枪决,再报集团军总部备案。
柯岭之战与此次伏击战均获总部及三战区嘉许(两役均在山地进行,当时所用的军用地图上没有标明有关的山名;虽有标高,其数字也早已忘记)。七月,我师曾有收复福州的打算,但以军力不足、时机未至而作罢。但至我师调离,敌未再出兵进犯我部,只在福州郊外增设据点,加强防卫。八月初,第七十五师调离福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