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半个世纪不断情
钱小惠
姜椿芳伯伯去世了。
1987年7月,我从南方归来,去姜伯伯家,告诉他先父阿英后事情况。他听说阿英骨灰已自八宝山迁故乡安徽芜湖安葬,我和姐姐钱璎、弟弟钱厚祥已将父亲藏书12000多册捐献家乡,家乡为此举行了阿英藏书陈列室暨纪念基石揭幕仪式,感到很高兴。他看着我,感情很深地提起1939年上海文化界高尔基纪念晚会的事,说:“那时,你哥哥钱毅年纪很轻,他扮演的高尔基童年,受到许多人的好评。那个剧本,是我翻译的。”姜伯伯在我面前已不是第一次提到钱毅,钱毅牺牲40年了,姜伯伯始终怀念着他,每次谈起总流露出赞许、惋惜的情绪。没有想到,这次谈话竟成了他对我的遗言。
姜伯伯和父亲早在上海“孤岛”时就相识了,那时,他在亚洲影片公司做苏联影片发行、宣传工作。后来,又在苏商《时代》周刊任主编。常来我家,和父亲商议文艺、出版等方面的事。有时,也带来一些苏北新四军的消息。租界工部局图书馆馆长阿隆·阿甫夏洛穆夫是位进步的俄国艺术家,姜伯伯曾介绍父亲和他见了面,并观看了阿甫夏洛穆夫编导的中国舞剧《古刹钟声》,帮助提了修改意见。有一年,为配合放映纪念高尔基的苏联影片,姜伯伯建议同时举办一个高尔基中译本展览会。为此,他从旧书店搜集到近30本这方面的书。后来,又从父亲那里找到一本郑效洵译的《绿的猫儿》,心里很高兴。事后,影片运到重庆放映,书也一起运去,《绿的猫儿》因此未能归还,他一直感到很抱歉。当时,杜美电影院专门放映苏联影片,姜伯伯常常送票来。《女壮士》、《被开垦的处女地》等影片,使我们对苏联有了进一步的认识,受到了深刻的教育。1941年11月,姜伯伯来找父亲,要求提供鲁迅和郭沫若著译的俄国文学年表,父亲要钱毅写好,他拿去很快就在《时代》第14期上发表了,还亲自送来了刊物。
12月,太平洋战争爆发,我们全家到了新四军。在敌后游击环境里,父亲还常常怀念留在上海的友人。他在1943年4月8日的日记里提到:“阅《时代》,知苏联女英雄、飞将军赖斯柯娃已殉国。又有妲姬杨娜《战时的莫斯科剧场》一文。载有时代出版社之《苏联文艺》一、二、三期之广告,惜不能见到也。”“颇思函椿芳兄(编者),请其寄一份来。但自沪至苏北,收到之希望殊不多也,真有无可奈何之感。”
漫长的战争岁月过去了。1949年5月14日,父亲在解放后的天津,又见到了一别多年的姜伯伯,大家都有说不出的喜悦。这天的日记里,他记着:“饭后,到解放北路招待所,找……姜椿芳同志,要他们即去平。”后来,他们还一起参加了第一次全国文代会。此后,姜伯伯去上海参加军管会工作,直到1952年才回到北京。
十年动乱后,姜伯伯听说父亲得了肺癌,特地赶来见了最后一面。父亲去世后,他怀着沉重的心情,在八宝山参加了阿英的追悼会。
1980年,我整理哥哥早年和父亲在上海从事戏剧活动的部分日记,后来发表在《戏剧论丛》及《上海“孤岛”文学回忆录》上。里边多处提到了姜伯伯。在注解工作上,姜伯伯给了我很多帮助。
姜伯伯对钱毅的热爱,是难以用言语表达的。1980年,他在《新文学史料》第四期上发表的《“孤岛”时期上海的戏剧运动》中,提到了钱毅。1981年6月3日,他作为苏联文学研究会名誉会长,给在大连召开的高尔基学术讨论会的书面发言中,又提到钱毅。9月10日,他又将刊载这次发言稿的《苏俄文学》第4期寄给了我。
12月,姜伯伯又热心地帮我找到当年《时代》第14期,将钱毅整理的鲁迅、郭沫若著译的年表,各影印一份给我做纪念。
晚年,姜伯伯全力投入了《中国大百科全书》的出版工作。他年事已高,工作却极为认真,每本书都要亲自过目。家里人见他患了青光眼,劝他休息。他激动地说:“如果不工作,我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他希望在有生之年看到《中国大百科全书》出齐,但他没有能等到这一天。
原载《文汇》月刊1988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