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查尔斯·达尔文(Charles Darwin)的长女安妮(Annie)一岁时,达尔文注意到她会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陌生人的脸看,仿佛那是一个无生命的物体。她尚不能明白,这些脸属于其他的自我,他们可能也正看着她、关注着她。达尔文在他的长子威廉(William)两岁三个月大的时候,看到了这种意识的最初迹象。达尔文在离家十天后再回到家中时,他发现儿子待在自己身边时很不自在,并且避免与自己有眼神接触。这个男孩子眼睛朝下看,这是自我意识的典型标志,这意味着:与另一个人的对视此时变成了两个意识的相遇,每个意识都关心对方是如何看它的。
对于达尔文来说,害羞这种“古怪的精神状态”在他的进化论中是一个巨大的困惑,因为它对我们人类没有什么明显的益处。它看上去像是复杂的人类意识的一个意外的副产品,是我们获得的能力——想象别人是如何看我们的——一个意外的副产品,但这从未被证明就是定论(感谢上帝!我们中的大多数人都会这样说)。
图2-1 卓越的植物学家罗伯特·布朗爵士。除了植物学之外,他在其他的事情上是一个古怪的人。达尔文的妻子艾玛发现,在用餐时试图与布朗进行交谈是件特别费劲的事。她说,布朗看上去“似乎渴望沉默并完全消失”。
作为一个进化生物学家,达尔文认为害羞是一种人类的普遍现象,而他自己的同胞提供了一些特别丰富的研究案例,这样想的绝非达尔文一人。特别是达尔文所熟知的那些维多利亚时代的单身科学家们,给他提供了丰富的研究机会,让他对这个令人难以捉摸的亚人种——“害羞人”(homo diffidentis)进行了实地研究。1831年,当时达尔文还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就在他登上英国皇家舰队调查船“贝格尔”(Beagle)号之前,他去大英博物馆拜访了著名的植物学家罗伯特·布朗(Robert Brown)。30年前,当布朗在达尔文这个年纪时,他开启了一段相似的旅程,跟随海军上校马修·弗林德斯(Matthew Flinders)领导的著名远征军去了南半球,环绕澳大利亚,并带回了四千种植物样本。他告诉达尔文应该买什么样的显微镜,作为回报,达尔文说会给他从巴塔哥尼亚(Patagonia)带回一些兰科植物。
美国植物学家阿萨·格雷(Asa Gray)认为,布朗“除了植物学之外,在其他的事情上是一个古怪的人……可以想象得到的最生硬的气泵”。布朗穿着一身黑色衣服,低着头,以至于他的双下巴和脖子连成了一体。作为杰出的科学家,布朗发现了“布朗运动”,即传花授粉谷物与水混合后在显微镜下呈现出的上下摆动的倾向,因为它们在撞击看不见的原子。如果他不是把这一发现藏在一本私下印刷的小册子中的话,它可能会让他的名声扩展到植物学之外。因为他妒忌地守卫着他的研究发现,就像是吝啬鬼斯克鲁奇(Scrooge)私藏着半便士硬币。格雷写道,布朗偶尔也会发表他的研究发现,但是他选择“掩盖而非解释他的意思”,以至于“除非你遵循所罗门的指令,像挖掘隐藏的珠宝一样探求其中的智慧,否则你很难理解它,直到你自己完全发现了它”。
1836年,当达尔文结束他的“贝格尔”号航行回国时,布朗相当粗暴地问他,他打算拿他收藏的干植物做什么。达尔文不太情愿把什么东西都转送给一个名声不佳的贪婪地守护自己的收藏品的人。但是,作为友好的赠品,他还是送给了布朗一些从安第斯山脉发现的木化石,这缓和了布朗的情绪。“我想,我的硅化的木头融化了布朗的心”,达尔文揶揄道。达尔文开始拜访布朗,与他一起共进周日的早餐,主人“将好奇的观察和敏锐的评论倾吐而出,简直就是一座丰富的宝藏,但是它们几乎总是片刻的闪光”。达尔文的妻子艾玛(Emma)发现,在用餐时试图与布朗进行交谈是件特别费劲的事,她把布朗和另一位一起做客的人——伟大的地质学家查尔斯·莱伊尔(Charles Lyell)描述为“两个累赘”,两人在进餐期间都以他们的方式低语和喃喃自语着。她说,布朗看上去“似乎渴望沉默并完全消失”。
达尔文更能忍受与这些喃喃自语的人待在一起,因为他自己也不得不忍受这种“古怪的精神状态”。在他整个人生之中,他最喜欢独自工作,讨厌冲突,遭受着因精神压力而带来的一些不适,如胃痉挛、阵发性的呕吐和皮肤病。像布朗一样,达尔文也拖延发表他的研究发现,在这一点上,他最终应该感谢他这位年长朋友的谦逊。1858年7月1日,达尔文在林奈学会(Linnean Society)的一次会议上介绍了他未出版的著作,关于通过自然选择而进行进化的理论,这次会议是他在收到阿尔弗雷德·罗素·华莱士(Alfred Russel Wallace)邮寄来的一篇持相同论点的论文后,震惊之下仓促组织起来的。幸运的是,尽管林奈学会的会议都是提前好多个月就安排好,但是却出现了一次后来取消的情形,这是因之前公告过的一位发言者的死亡而引起的,他正是罗伯特·布朗,他死于6月10日,可谓死得太体贴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