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家庭重塑课程
我在台北上的第一堂成长课程,是一九九一年旭立文教基金会所举办的家庭重塑课,由郑玉英和王行两位老师主讲,每周一次,每次三小时,十二堂课为期约三个月。我一共参加了两个梯次,非常享受可以在课堂上彼此敞开心胸、分享生命故事的过程。
讲课过程中,有时学习理论,有时会帮助某位学员用心理剧的方式做家庭重塑。先了解需要探索的故事内容,安排扮演重要角色的人选,准备简单的道具——通常是一些椅子、垫子和大量不同颜色的布。心理剧的主角会找人扮演自己的替身,而自己则在一旁观看;之后主角会进入剧中再演一次,体会身心的感受。
妈妈与婴儿时期的我。
这个过程深深地吸引了我,虽然自己没有当过主角,但偶尔被主角选出来扮演配角时,也都能有所体察与学习。
后来,郑玉英老师离开旭立文教基金会,开始经营“返璞归真心理工作室”。老同学们说服郑老师用更长的时间来做更完整的家庭重塑,约定的上课时间长达一天半:第一天晚上、第二天上午与下午,连续九小时。我非常幸运地成为主角之一,就在一九九二年三月二十八、二十九两天,在同学与老师的帮助下,重塑了我的父系家庭、母系家庭,以及自己的原生家庭。
当年的日记:
三月二十六日
回家时已经七点多了,跟小虎吃完饭之后,我画了我的家庭图;球儿回来之后,又帮忙写年度流程表。很开心,我觉得这个晚上的质量很棒!
(萨提亚的家庭图需要家人完整的数据,这部分我早已在之前的课程中完成。为了这次的探索,我重新整理出三大张家庭图,一张是父亲的,一张是母亲的,一张是自己的。因为总认为自己的字不好看,所以在跟小儿子小虎吃完饭后,等大儿子小球回家来帮我写。)
三月二十八日
今天很开心的是,所有该来的人都来了。在例行的自我介绍之后,我先说故事。把父系家庭、母系家庭都介绍完,再说核心家庭。然后我选角色。其实我早在心中想好一些主要的人物了:父亲殷正洋、母亲贾志筠、弟弟苏来、妹妹……
我很佩服郑玉英和王行,他们先铺一条长白布,一头是十九岁的我,中间是我工作生涯的顶峰阶段,另外一头是我目前的状况。我找了三个替身,第一个状况我找了景淳,她的姿态是正要出发的样子,脸上带着笑容,眼光看着前方,双手向前,昭告世人:“我来了!”第二个阶段的我站得比较高,不用辛苦地做任何动作,脸上仍挂着笑容,可以随意地转身做任何事,这个“我”是蕙芳扮演的;第三个部分是贾志筠扮演,驼背、脚步迟疑,双手抱胸。我从第一点、第二点再走到第三点时,背上又多了一个重重的皮包,我真的很辛苦,不但不再兴奋,而且思前想后。
以上是第一幕。
接下来是父系家庭。祖父、祖母婚后相敬如宾,伯父出生,姑妈出生,很和乐。又过了八年才有了我的父亲,他得到祖母和姑妈的疼爱,把他抱着、护着。我的小叔叔出生没多久就过世了,父亲对此事没有太强烈的感觉。但他十四岁时,祖父去世,已出嫁的姑妈回来奔丧,突然肚子疼,十七天后她也去世了。这时只剩下祖母疼他。没想到过了几个月,祖母也去世了。
面对地上三团黑布包住的死者,每个人当然都有不同的心情。这时,我必须去扮演父亲,跪在那里,只觉得慌张,心中麻木。原本斜挂着亮丽的黄色布条,如王子一般被捧在手掌心的孩子,突然在一年之内,失去三个至亲,扯去身上的黄布条,挂上了一条黑布条。
以上是第二幕。
三月二十九日
一整天继续做我的家庭重塑。
母系家庭是从外婆生了两个死胎之后,姨妈来到这个家庭开始的。外婆与外公间有着长长的距离。之后母亲来到这个家庭,因为被指望是个儿子,所以从小剃光头,十二岁才穿回女装。外公老往上海跑,工作在那里,心也在那里——外公在上海有个小老婆名叫老七。十四岁的母亲,对于在苏州母女三人相依为命的生活是不怎么感到快乐的,但她总是可以用尽一切方法,逃开外婆试图包在她身上那代表抱怨和仇恨的黑布。当她们后来跑到上海投奔外公时,她把某些感官关闭起来,只抓住她要的欢乐,她拉住她想要的那块只有一小角的黄布,并设法用它包住全身。
我的父亲和母亲,在初恋的时候就互相吸引,并在十九岁那年就结婚。妹妹怀疑是奉我之命而结婚的,我也认为很有可能。如果真是这样,当时外婆一定骂死了。还在上海的老七,反而出面做主让他们结婚了。当二十岁的爸爸、妈妈手中抱着十个月大的我,后头跟着外婆,出发来台湾面对新的工作与生活时,他们的面前赫然出现的竟是跟我十九岁那年对未来大喊“我来了!”时一样的白布!我知道我的力量与勇气不是out of nowhere(毫无缘由),而是其来有自的。
这是第三幕。
我小时候在台北的家,虽然经济环境并不是很好,但妈妈像个火车头,带着我们往前冲,爸爸在后头不时挥动着他所熟悉的黑布条,提醒那位身披黄袍的女人,生命中随时有忧伤。但是她头也不回地说:“没关系的,眼前的快乐比较重要!”
这是第四幕。
我十四岁那年,父亲的车行出了状况,有人来讨债,最难受的是,外婆也在讨债人之列。可是债权人之中也有安慰爸爸的,说年轻人总有跌倒的时候。我记得有一晚妈妈跟爸爸吵架,她哭着说:“那离婚好了!”我在边上也哭着说:“你们离婚,我就去死。”这一幕我印象深刻。扮演爸爸的小洋说,从此这个女儿更贴心了。扮演妈妈的志筠则说,妈妈觉得女儿从此站在爸爸那一边。那时我的感想是,爸爸的位置确实是比妈妈更高一些了。
这是第五幕。
我站在所有亲人的中间,先由他们告诉我刚才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再由我一一告诉他们,在不同的角色身上,我学习到了什么。
从祖父身上,我看到了深思熟虑,祖母则是慈爱,姑妈很愿意照顾弱小。外公非常无可奈何,却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来;外婆则一直不停地抱怨与碎碎念;老七很凶悍不讲理,但是很会软硬兼施;姨妈则是一副热心肠。从父亲那里,我看到了忧伤与责任,他对家人充满了爱心;我的母亲则很会找乐子,也爱管别人家的闲事;还有弟弟的放松与妹妹的据理力争。
我跟每一位生命中的重要人物拥抱,并谢谢他们。抱着父亲时,我好想好想他,完全无法控制泪水地对他哭诉:“再也没有一个人像你这么疼我了。”还有关于我弟弟的部分,学员中有人替他不平:“你们骗我,说陶家的孩子只要健康快乐就好,其实不是的,因为那是不够的!”
(爸爸妈妈常告诉我们:“你们只要快乐健康就好。”但是在我的家庭重塑过程中,很显然有人看出来,光是快乐健康还不够,而我弟弟也因此受了苦。)
后来梦见我继续做了关于弟弟的心理剧,醒来却什么都不记得了,可见这也是我的一个遗憾!
三月三十一日
前两天做了我的家庭重塑,我的心情跌宕起伏,在二十九日晚上特别沉重,无法看书,一直在想家族的事。我分别在昨天和前天把我的家庭重塑过程告诉了两位小朋友,他们听了也觉得很难忘。
这个过程对我非常有帮助,后来我去加拿大海文学院参加第一阶段的课程,探索我的个人成长经验时,很清楚家族中的事,这也促使我继续学习,后来甚至自己开设课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