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回爱的后果
在后边一章中,我会详细阐述可以取代“暂停”的办法。但现在让我们回归细致分析“撤回爱”的整体概念。对于许多人来说,首先要问的是这种养育技巧是否有效。不过我要重申的是:这个问题远比看起来更复杂。我们必须质疑:“什么叫做有效?”——我们还必须要在孩子行为的暂时改变与其对孩子造成长期深远的负面影响之间作衡量。换句话说,我们需要高瞻远瞩,需要看清隐藏在可见行为之下的真实情况。记住,前一章提到的大学生调查已发现,有条件的爱可以成功改变孩子的行为方式,但代价也是惨重的。这一点也尤其适合于爱的撤回。
以下描述来自一位我们称为“李”的低龄儿童的家长:
以前发现李开始淘气时,我真的不必非要用剥夺特权的方式去威胁他,甚至不用提高自己的声音,我只需冷静地宣布我将离开房间,有时我必须要做的只是走到房间另一角,远离他,并且说我会等到他停止喊叫、抵抗或其他任性举动。大多数时候这一招都十分灵验,他会哀求我“不,不要!”然后立即安静下来,乖乖听我的话。起初我就此认为这种灵巧的处理方式就足够了,无需惩罚,就能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结果。但我却禁不住总是想起孩子眼中流露出的恐惧,我渐渐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对于李来说与惩罚无异——或许只是象征性的,但对于他来说仍十分可怕。
一项旨在研究撤回爱的效应的调查结果可以从根本上支持这位家长的结论:其有时看上去有效,但不意味着我们就应该采用。20世纪80年代初,两位来自美国国立精神卫生研究院的研究人员对1岁左右儿童母亲的养育行为进行了观察,发现“爱的撤回”——故意忽视孩子、强迫与孩子身体隔离——似乎一般都会与其他技巧结合使用;先抛开其他手法不说,无论其是解释还是掌掴,总之加入了“爱的撤回”,就会更容易让这些低龄儿童顺从母亲的意愿,至少是暂时顺从。
不过研究人员对所看到的结果更加忧心,他们强调不建议家长使用“爱的撤回”。首先,他们指出:“从长远来看,惩罚性养育技巧可以确保孩子立即顺从,但不一定真正有效。”其次,他们通过观察发现:“孩子对撤回爱的反应可能会让家长以为可以进一步训导。”恶性循环就此产生:孩子的哭闹和反抗会导致更多“撤回爱”的使用,然后引发孩子更多的哭闹和反抗,以此类推。最后,即使这种养育技巧可以产生效果,研究人员似乎仍对其“为何会产生效果”感到不安。
数年前,心理学家马丁·霍夫曼挑战性地提出“控制”类法则和“爱”类法则之间存在的区别,指出通常被认定为属于后者的“爱的撤回”实则与更加严厉的惩罚手段如出一辙,二者都是在向孩子表达:如果他们做了令我们不满意的事,我们就会为了改变其行为给他们制造不愉快。(唯一的问题就是我们如何让他们不愉快:是引起身体疼痛的体罚,还是引起精神痛苦的强迫性孤立。)二者的基本点均是:强迫孩子将焦点放在其行为对自己产生的影响上,这当然与培养孩子关注自己对他人产生的影响完全不同。
接下来,霍夫曼继续大胆质疑:在某些情况下,“爱的撤回”可能会比其他惩罚手段更恶劣、更残酷。“尽管其不是直接对孩子构成身体或物质威胁,”他写道,“但爱的撤回所造成的感情伤害却要比诉诸武力更具有破坏性,因其施加的最终威胁是‘抛弃’或‘隔离’。”另外,“尽管家长知道一切都会过去,但低龄儿童不会知道,因为他完全依赖于家长,并且缺乏经验、没有时间观念,而这些正是能意识到家长态度暂时性的必要条件。”
即使孩子渐渐意识到妈妈爸爸最终会再次回来和自己讲话(或者说很快撤销暂停),但他们却很难从惩罚带来的震动中完全恢复过来。霍夫曼认为,“爱的撤回”可以成功迫使孩子的行为更加符合成人的要求,但促使其行为做出改变的动机却是深深“焦虑自己可能会失去家长的爱”。这也正是令发现“撤回爱”可以换来暂时顺从的国立精神卫生研究院的研究员们踌躇不前的原因所在。事实上,另几位心理学家通过观察发现,这种形式的养育技巧会倾向于“让孩子陷入比打屁股还要更久的精神不适”。
有关“撤回爱”的研究并不多,但即使是少量的调查研究,结果也是令人不安的一致。作为承受方的孩子,更容易自卑,会出现整体精神状态变差的迹象,甚至会更容易滑向犯罪。如果我们将这些家长的行为看做是更广义的“心理控制”(“撤回爱”是其“定义性特征”),那么受此待遇的年龄稍大的孩子会比同龄人更容易陷入抑郁。
毋庸置疑,家长拥有强大力量——利用孩子需要家长关心认可以及害怕失去家长情绪支持的弱点去操控孩子的行为。但这种恐惧不同于怕黑,大多数人长大了就不怕黑了,而前者却经年不散,破坏力极大。对于我们来说,童年时期没有什么比家长如何看待自己更重要,对“被抛弃”的不确定感和恐惧感,都可以深深影响我们,即使已经长大成人。
那么我们已经完全明白:“撤回爱”所造成的最显著的长期影响就是恐惧感。即使作为年轻的成人,曾被家长这样对待的人也会更容易焦躁异常,他们会害怕暴露愤怒,会不敢面对失败;由于需要回避依附感,将人际关系处理得一团糟——或许是因为他们害怕再次被人抛弃。(经历过“撤回爱”的孩子,长大后会“从根本上认定自己‘不可能满足交易的条款’。也就是说,他们从没指望从家长那里获得自己需要的认可和支持,因此,此时他们试图不依赖他人的保护和情感宽慰建立生活。”)
我并不是说你曾在孩子4岁时将她单独留在房间就意味着她一定会弄糟自己的人生。另一方面,这些后果也不是我今天清晨淋浴时的突发奇想。这不是推测,更不是从心理治疗专家那里听来的逸闻趣事。大量研究均已证明这些恐惧感与早期养育行为中“爱的撤回”有关。许多育儿书籍几乎对此只字未提,但其日积月累的后果却不能小觑。
事实上,还有一项研究发现值得一提,即对孩子道德发展的影响。霍夫曼曾对一组7年级学生展开调查,发现有“撤回爱”经历的学生,道德感一般较差,在决定如何与他人交往时,这类学生不会特别顾及周围的环境和氛围,也不会考虑某个人的感受和需要。相反,由于学会了“为避免失去家长的爱而对家长的话唯命是从”,他们更倾向于墨守成规、不知变通。如果我们关心的是帮助孩子成长为一个富有同情心且心理健康的人,那么就必须意识到施以大量“爱的撤回”会产生多么严重的后果——包括后面提到的其他形式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