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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开始治疗的征程
往事只能回望
在那段岁月里,广州城内著名的大医院都让我们跑遍了。
有的医生坚持一定要采用西式疗法,即开刀手术,说唯有这样才能根治,万无一失;有的则认为应采用中式的保守疗法,以免伤筋动骨,牵连身体的其他部位。
给我父母留下最深刻印象的是R医院一位30岁刚出头的医生(当时,在人们心目中,这个年龄的医生临床经验少,并不怎么可靠)。他建议制作一个特殊的木架,将我的双腿固定在架上,持续至少一年的时间。但在不确定疗效如何,结果是正面还是负面的前提下,谁家父母愿意年幼的儿女去受这一年的苦啊。一年,对于一个稚嫩的孩子而言,真的太漫长了,犹如玄奘取经之路,遥遥无期。在这整整一年里,我整个人都得被固定在床上,只能平躺着,手舞足蹈的自由被剥夺了,无忧无虑的童年被剥夺了,这是何等的残酷?假如矫正失败了,这一年的苦不就白受了?所以,经过苦苦的思想挣扎,此方案最终被放弃了。
这段经历,是父母双眸溢泪,声音哽咽地回忆给我听的。他们后悔当初没有采用那位医生的建议,如今回望,仔细分析,若听从了他的话,忍受一年的苦楚,可能免去后半生的苦楚,相比而言孰轻孰重,不难判断。
但人的预知能力毕竟是有限的,面对未知的事物尤其如此,谁也无须自责,只要尽力就可以了。
重来
辗转了无数医院后,长辈们认为,距离近,送汤送饭的也方便,我便叶落归根般地又回到了迎接我降临人世的E医院。主治医生长什么样子,我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了,只知道他为我实施了蛙式手法复位术,石膏托外固定九个月的方案。这是我一岁零十个月时的事了。乍听上去,我还以为这只是保守的中式疗法,根本无须进手术室。直到听了妈妈的讲述,我零星的记忆慢慢苏醒,才得知原来我那时打石膏也是要进手术室的。
有时候,总觉得自己好怪,会让父母讲讲我记忆中缺失的片段,听的时候,仿佛那从来就不是我的亲身经历,而是另外一个人的故事……难道我真的如此健忘?也许是那时年纪尚幼吧,抑或是已经学会了选择性遗忘?
事实上,那时的某些片段,仍铭刻于我心头,纵使我未曾提笔记载一点半滴,它们却毋庸置疑地伴随我至今。
麻药依人
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第一眼见到的就是长着四只眼睛,两个嘴巴的……爸爸,是我喝醉了吗?应该是麻醉药自己本身还未醒吧?它不愿意孤零零的,那我就多陪它一会儿吧。当时我那么小,便在九个月的三个疗程治疗中,三进三出手术室,都运用了不折不扣的全麻方式。见到那个样子的爸爸,我还咧开嘴笑得好开心,幸亏没有蚂蚁在我面前经过,不然,我肯定以为那是蜈蚣!
木乃伊伴侣
术后过了好几天,我终于完全清醒了,恢复了顽皮本性,然而,想调皮却调皮不起来。我人虽躺在那儿,双眼却极不安分地滴溜溜转,顺着自己的脖子往下望,意外地发现,从腹部到脚踝处,已被不知名的硬邦邦的白色物体裹得严严实实,俨然大半个木乃伊。再试图抬抬腿,做了无用功。不过,我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顾睁大双眼,天真地望着这个白色世界。根本就不知未来的九个月,我只能待在床上,连翻个身,坐起来,也要有项羽先生“力拔山兮”的力气才行。更不知道,在未来九个月中,我的肚子和双腿要待在这个白色城堡里,无论天气多热,无论城堡多坚固,都要一直坚持着,以求用汗水浇灌,用耐性孕育公主与王子的幸福美满生活。到那天,我的双腿就可以解放了,又能去抱抱草坪旁的大树,又可以四处追着蝴蝶跑了。
这半个木乃伊造型伴随着我过了几个星期,苦楚开始如常春藤爬满我全身。二十多天,不能洗澡,即使风扇、冰块……一切能用的降温散热工具都用上了,仍难敌白色城堡的迅速升温。我用小手不断地敲打那城堡,盼望它能破个小洞,或裂点儿缝,可是,我的小手在它强硬态度的威胁下,已酸痛不已,唯有宣布投降。但我始终不甘心,外攻不成,就转而由内部瓦解。我将小手掌摊平,小心翼翼地尝试着伸进城堡里,试图撑破它。然而,我的手掌仍是有厚度的,无论如何塞不进去,当时我恨不得能将双手压成相片,那样就可以随心所欲地进出城堡了。很明显,小脑瓜想出的办法都不奏效,我不得不向大人求救,小嘴一整天嚷嚷得最多的字眼就是:痒、痒、痒……弄得父母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后来,妈妈想到用分散注意力的方法,缓解我对痒的感觉。那就是讲故事,什么小白兔拔萝卜、大灰狼与小红帽、小猪盖房子、白雪公主……听得都快倒背如流了。
再后来,进入秋凉天气,情况就好多了。
再再后来,又渐渐返回夏季的闷热,上面的场景又上演了。
独乐乐如众乐乐
难道这九个月里,我就只能过着如此枯燥的生活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三个疗程,每次手术后住上两三周院,就可以回家休养了,两个月后再进行下一轮手术。在家的日子,除了受天气的干扰,我过得还是挺快乐的。我可以用手撑着,在大床上东爬爬,西爬爬;可以跟着电视里的人舞动起来,虽然只能手舞,不能足蹈,但已经比在医院里24小时面壁而躺强多了;可以握着缤纷的画笔,充分发挥想象力,将心中的理想展现在原本平白无奇的纸上;还常常背背唐诗:“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俨然一个背诗能手;有事没事我还能“引吭高歌”一番,引来大人惊讶的目光,我可不管这些,只管陶醉在自己的维也纳金色大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