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龟兹国(1)
1、丢下买路钱
欢信是个很健谈的人,一路上不停地向玄奘介绍沿途的风土人情。
“我看大人的官服像中原的五品官,应该是一个知府。”玄奘说,“在中原,五品官可以管辖几千户人家。”
“哈哈,大师有所不知,高昌国的官制虽然模仿中原,但五品官不叫知府,而是叫千户。”欢信谈兴正浓,“千户要管千余户人家的营生,安抚一方百姓。”
“噢,千户大人。”
“哎,不敢不敢!”欢信连连摆手,“你是陛下的弟弟,是个王爷,不能叫我大人,直呼其名,欢信,这样更受用!”
玄奘双手合十:“我没有官爵,而且是个僧人,还是叫你千户大人比较稳妥。况且,在随从们面前不可不伦不类。”
“也是也是,随大师怎么称呼吧。”
道明等四个徒弟突然跑到玄奘的前面。
“你等四人不得无礼!”欢信厉声呵斥,“玄奘大师是你们的师傅,应该让他先行!”
“是马跑得快,没办法嘛!”道清一脸顽皮相,“千户大人,要不把你的马换给我?”
“哈哈,换马吧,千户大人!”道净和道灵也都附和着,很显然,道清是他俩心目中的头目。
“你们正经一点!”大师兄道明显得沉稳。他转向玄奘:“师傅,我们已经到了焉耆国的境内。前面的银山是盗匪出没的地方,那些山贼草寇的刀子可不长眼睛,只认钱,不认人。我们为了保护师傅,所以跑到了前面,望师傅别怪罪。”
“既然如此,你们也小心一些才好!”玄奘嘱咐着。
他们来到银山脚下的一片开阔地,停下来歇息,养足气力,翻越银山。
银山位于高昌国和焉耆国的交界处,以盛产白银而得名,各国的银钱就是出自这里的银矿,这里既是诸国势力争夺的地方,也是盗匪横行的地方。
“我听说,龟兹国的少女漂亮极了。到了龟兹国,带一个媳妇西行,就不寂寞了。”道灵小声对道清和道净说。
道清在道灵的光头上拍了一下,“想得美呀!出家人四大皆空,不能贪恋美色!罪过罪过!”他看似训斥道灵,却嬉皮笑脸,双手合十,直念:“阿弥陀佛!”
道明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们四个人中,道清最顽逆,说不定真的会找一个龟兹美女。”
“那多好啊!”道灵十分羡慕,“既能怀抱美色,又能得道成佛,世间的美事都占尽了!”
“我听说,龟兹国也是崇信佛法的国度,但在这个国家里,佛教徒不仅可以娶老婆,而且有三妻四妾。”道清一边说着,一边时不时向不远处的玄奘瞟一眼,担心被玄奘听见。
玄奘正在打坐念经。
欢信一边查看士兵们饲喂马匹,一边观察银山的路径。
“不好!有盗匪!”欢信突然失声叫了起来,“大家赶快收拾好东西,上马迎敌!”
道明等四个徒弟迅速把玄奘团团围起来。
玄奘赶忙站了起来。
“喔喔喔喔……”一群盗匪狂呼乱叫,策马飞奔而来,卷起了滚滚烟尘。不一会,把玄奘的人马围在中间。
匪首是一个满脸胡子、面目狰狞的人,一脸杀气。他向群匪摆了摆手,示意安静。
“大当家的,他们很有钱,抢了,杀了,动手吧!”匪首旁边的喽啰急不可耐地说。
“抢吧!”
“杀吧!”群匪纷纷怪叫。
“阿弥陀佛!”玄奘双手合什,大声祈祷。
“慢着!”匪首看了玄奘一眼,又仔细打量欢信。“不要坏了我们的规矩,不杀出家人,不抢官家的钱。他们既像出家人,又像官家的队伍,问明白了再动手不迟。”
“管那么多干吗?有钱就抢,见人就杀!我们不懂那么多规矩!”
“杀呀!”
“抢呀!”
群匪一窝蜂地怪叫。
“我们是高昌国的使臣,谁敢动一根汗毛,小心国王派兵把你们统统剿灭了!”欢信底气十足地说。
匪首举起马鞭。
群匪立刻鸦雀无声。
“我们不坏规矩,不抢官家的。但是,你们也不能坏了我们的规矩!”匪首对欢信说,“如果你们坏了我们的规矩,那就得罪了!”
欢信从腰间取出钱袋,向匪首扔过去。“这是一袋金子。”
匪首接住钱袋,大声说:“弟兄们,走,喝酒,逛窑子去!”他举着钱袋,在空中乱舞。
群匪簇拥着匪首,“喔喔”怪叫,消失在拐角处,卷起一片狼烟。
“千户大人,他们的规矩是什么?”玄奘觉得有些蹊跷。
“他们的规矩就是不能空手而回。”欢信说,“这叫盗亦有道。”
翻越了银山,到了焉耆国的境内。焉耆国与高昌国不和,为了争夺过往商旅的收税权,战争不断。
当玄奘的队伍在一家客栈下榻时,看到一队商旅,用十多匹骆驼驮着货物。
“手脚麻利一点。”为首的人是一个小老头儿,不难看出,他不但经验丰富,而且胆气过人,信心十足。
“施主,希望你们与我同行,免得被盗匪劫杀。”玄奘劝说小老头儿,“我们是僧侣,能庇护你们。”
小老头儿用鼻孔哼了一声,显然没把玄奘的话放在心上。
第二天,当玄奘的队伍路过一个峡谷时,他的担心变成了现实。商旅们一个个东倒西歪,血撒遍地,惨不忍睹,就连马匹和骆驼也未能幸免。
“徒弟们,赶快找找,看看是不是还有活的。”玄奘吩咐四个弟子。他打坐念经,为死去的人超度。
“师傅,有一个活的!”道清大声说,“只剩一口气了!”
玄奘和欢信迅速来到道清旁边。
一个商旅装扮的人奄奄一息,满身是血,连胡须都满是血迹。
道清蹲下来,把商旅扶坐起来。“喂,醒醒!快醒醒!”
玄奘问欢信:“有办法解救吗?”
欢信立刻转身,吩咐手下:“快拿些金创药来!”
“不用了!”商旅终于睁开了眼睛,非常吃力地说,“师傅还记得我吗?”
玄奘仔细端详,忽然觉得这张尖嘴猴腮的面孔很熟悉,但由于满脸血迹,辨认不清楚。突然,玄奘几乎大叫起来:“你是石槃陀?”
“是的,我是石槃陀!”石槃陀苦笑起来,“报应啊!我罪该如此!当初害怕师傅被官府捉拿,会牵连到我,想杀了你,后来又离师傅而去,我罪有应得啊!”
“阿弥陀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玄奘张开巴掌竖在额前,“你能醒悟,犹未为晚!”
“你还认我做徒弟吗?”石槃陀已经到了回光返照的地步。
“我已经给你摩顶,佛门弟子不打诳语,永不违背承诺!”
“那么,我还能做你的徒弟了?真好!真好!……”石槃陀微笑着咽了气。
“石槃陀!石槃陀!”玄奘大声呼唤着。
然而石槃陀好像睡着了,宁静而安详。
玄奘打坐诵经。
四个弟子在玄奘的身后打坐诵经。
他们只在焉耆国停留了一天,又匆匆西去。
2、有趣的扁脸舞
初冬,玄奘的队伍到达龟兹国。
晌午,阳光明媚,晴空万里,蓝天上飘浮着朵朵白云。
都城克孜尔正在举行盛大的佛事狂欢。
一辆辆巨型彩车,列队缓缓移动。每辆彩车上都有一尊佛像,披着锦绣绫罗,点缀奇珍异宝,在阳光的照耀下,光彩夺目。在佛像的前面,一群少女穿着紧身而华丽的舞蹈服装,在音乐声中翩翩起舞。
人们纷纷涌向道路两旁。
音乐声,脚步声,人们的呼叫声,形成了巨大的声浪。
玄奘在四个弟子的保护下,夹在人群里,被眼前的情景所吸引。让他觉得奇怪的是,彩车上的少女,道路两旁围观的人,一个个都是扁平的脑袋,几乎是一个模子压制出来的。当他看到一个女人,背着婴儿,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婴儿的脑袋上围裹着木板,扁平的脑袋是从婴儿开始夹出来的。
“阿依古丽!阿依古丽!”人们向第一辆彩车上的少女大声呐喊。
在第一辆彩车上,一个楚楚动人的少女,在舞伴的烘托下,像出水芙蓉般盛开在花丛里。她不仅眉目妩媚动人,而且舞姿美轮美奂,犹如天仙。她边舞边唱:
是谁派你来到我身边?
是谁派你来到我身边?
是那叮咚的山泉,
是那皑皑雪巅,
是那佛祖法力无边。
我用美妙的歌声为你编织花链,
把你紧紧锁在我身边,
我用甘甜的清泉,
我用青春的笑脸,
和你一起飞到天边。
她不仅舞姿美妙绝伦,而且歌声像山间清泉,使人陶醉。
“阿依古丽!阿依古丽!”一些小伙子使出吃奶的力气挤到第一辆彩车旁,迫不及待地向车上扔花环。
道明几乎看呆了,目不转睛地看着阿依古丽,时不时摇头晃脑,仿佛随着音乐的节奏起舞。
阿依古丽取下脖子上的花环,奋力抛向空中。
花环在空中飘忽,缓慢下落。
无数小伙子仰头眺望,不停地祈祷:“阿弥陀佛,花环砸向我吧!佛祖保佑!”
“砸我吧!佛祖保佑!”
“砸我吧!慈悲的佛祖啊!”
“砸我!砸我!砸我!”
一些小伙子几乎到了疯狂的地步。
“下来啦!下来啦!”有人大声嚷嚷着。
那花环就像一根无形的线,牵动着无数颗心,它的每一次飘动,都令无数颗心随之颤动。终于,它徐徐落下,不偏不倚地砸在道明的头上。
道明吓了一跳,低头看看花环,又看看阿依古丽,仿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
道清眼明手快,迅速把花环捡起来,套到道明的脖子上。
彩车旁的小伙子们好像收到禁令似的,不再向阿依古丽抛花环,并且向道明投来了嫉妒和憎恨的目光。
“大师兄,可喜可贺,你被看中啦!”道清嬉皮笑脸地向道明祝贺。
“这等好事怎么轮不到我呢?”道灵显得愤愤不平。
“你等不得动邪念!”玄奘告诫着,“佛门弟子,六根清净。”
“可是,师傅,彩车上有佛祖塑像,车上的人本该念经才对。但他们竟然翩翩起舞,这作何解释呢?”道清显然对师傅告诫有疑义。
“也许,这是龟兹国的风俗。”玄奘也解释不清楚,只好打马虎眼。
这时,有人高喊:“国王驾到!”
紧挨着玄奘身旁的人纷纷让出一条道。
龟兹国国王在大臣们的簇拥下,向玄奘走来。当他来到玄奘面前时,一只手端到胸前,热情地说:“尊敬的高昌国王爷殿下,请允许我代表我的国人,向你表示致敬和欢迎!并且向你的弟子表示祝贺!”
玄奘双手合十:“国王陛下,贫僧有礼了!不过,我只是一个佛门弟子,不敢当王爷的称号。而且我的子弟也没有什么值得祝贺的呀!”
“我已经收到高昌王的国书,要我好生款待他的弟弟。”国王做了一个手势,“大师,请到王宫说话。”
“好的。陛下请!”玄奘礼貌地请国王先行。
3、夜半歌声
龟兹国国王的王宫,像一顶硕大无比的帐篷,是一张张兽皮制作而成,高两丈余,里面宽阔而敞亮,华丽无比。
国王的头上裹着毡帽,脸膛红润,一部大胡子花白而浓密。
当玄奘的一行人落座之后,国王热情地向玄奘介绍:“这是坞里王阿土米。”
阿土米站了起来,向玄奘行礼。尽管他神情恭敬有加,但目光显得桀骜不驯,不算年轻的脸上写满了傲慢两个字。
“这是曲里王波波德。”
“这是……”
玄奘一一向他们行礼。
“我的宝贝女儿阿依古丽呢?”国王问身边的王后。
王后虽然化着浓妆,却掩盖不了衰老的痕迹。她举目四顾:“可能还没有回来吧。”
“没有阿依古丽的优美舞姿怎么算待客呢?”国王有点着急,“赶快把她叫回来。”
“不用叫啦!”阿依古丽像一阵风似的跑进了王宫。“我亲爱的父王和王后,女儿给你们请安!”
“阿依古丽,还站着干吗?舞起来!”国王显然为自己的女儿而骄傲,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
音乐响了起来,充满异域的韵味。
阿依古丽随着音乐,跳起了舞蹈。
一群盛装的少女为阿依古丽伴舞。
“陛下,你向我的弟子祝贺,请问有什么缘故吗?”玄奘注视着国王。
“今天你的一个弟子,被我的阿依古丽花环砸中了,对吗?”
“是啊。”
“这就对了嘛!”
玄奘觉得莫名其妙。“砸中怎么就对了呢?”
“这是龟兹国的风俗,每年要举行盛大的佛事狂欢,在这个节日里,少男少女把花环抛向满意的人,如果被砸中的人没有立刻把花环归还回去,就算是相中了,花环也就成了确定终身的信物。”
玄奘转向道明:“道明,还不快快把花环归还给阿依古丽公主!”
道明刚刚站起来,国王连忙摆手,“不可以!不可以!如果他当时送回去还行,现在整个龟兹国的人都知道了,再还花环,这就说明阿依古丽配不上道明,这会羞死阿依古丽的!”
“可是,道明是佛门弟子啊,按照戒律,不得近女色。”
“哈哈!”国王仰头大笑,“在我们龟兹国,没有这样的规矩!出家人不仅可以娶亲,而且可以三妻四妾。我们只强调佛在心中,扶弱济危,积德行善。”
“陛下,我们远道而来,不知道贵国的规矩,请予以通融。”
“这……”国王面露为难的神情。
“大师,你可知道入乡随俗的说法吗?”阿土米站了起来,目光咄咄逼人。
“这……”玄奘一时语塞,不知道如何回答。
“坞里王,大师远道而来……”国王试图为玄奘解围,当他看到阿土米的目光时,不寒而栗,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
阿依古丽虽然在跳舞,但玄奘和国王的对话字字入耳。她止不住泪流满面,哽咽着跑出了王宫。
“这涉及龟兹国的体面,没有通融的余地!”阿土米仿佛在对国王下达圣旨。
王后向阿土米使了个眼色,说:“大师远道而来,风尘仆仆,先安排他们在王宫休息几天,再作打算。”
阿土米一弓腰,非常恭敬地说:“就按王后的意思去做。”
“陛下,附近有没有寺院?我们住在寺院,更清静一些。”玄奘希望能住到寺院里,更好地思考道明的事。
“有高昌人主持的苏吧什佛寺。”
“请陛下安排我们住在那儿吧。”
“就按大师的意思。”
苏吧什佛寺高大而宏伟,在星空下一眼望不到顶。寺院里乐声阵阵,夹杂着诵经的声音。
在一间僧舍里,蜡烛摇曳着火苗,映出人的影子。
玄奘端坐桌旁。四个徒弟在玄奘的对面打坐。
道明心情复杂地看着玄奘。
玄奘说:“也是天意,那花环怎么就不偏不倚地砸在道明的头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