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打开国门(4)
因克里米亚战争正在进行之中,荷兰碍于国际法暂时不能向日本售舰。克里俄斯提议幕府请停泊在荷属东印度的森宾号(Soembing)来到日本,由舰上官兵向日本学员传授航海术。水野忠德将此意见反馈回幕府,迅速得到幕府同意,而克里俄斯也发信回荷兰,提议为以后对日交往考虑,干脆将森宾号赠送给日本,亦得到荷兰政府同意。1854年8月,森宾号首至长崎港,随后返回荷属东印度重新装备之后,于1855年6月再次回到长崎,舰长李肯(Pels Rijcken)海军中尉及军官、机械师、水手、锅炉工等22人被幕府聘请为第1教官团。幕府派出第一期37名传习生前来长崎接受学习。10月,长崎海军传习所举行开学仪式,用于实舰教学的森宾号改名为观光丸,这个名称取自《易经》中的“观国之光”,此舰成为日本正式拥有的第一艘蒸汽船。该船1850年于荷兰阿姆斯特丹下水,具体性能参数为:长51.82米,宽9.14米,吃水深3.99米,排水量780吨,有3座风帆桅杆,内置1台蒸汽机,马力150NHP,航速5节,装备6门舰炮。等传习所的实习舰更换为咸临丸后,观光丸就被借与佐贺藩,其后成为神户操练所的实习舰,幕府倒台后归入新政府军,1876年除籍解体。
自1855年起,长崎海军传习所培训幕府传习生第一期37名,第二期12名,第三期26名,另外还包括各藩派来的128名传习生,其中佐贺藩47名,筑前藩28名,萨摩藩16名,长州藩15名……这些传习生中,日后成为明治维新风云人物者甚多,包括幕府派来的胜海舟、矢田堀景藏(幕府最后一任海军总裁),萨摩藩的五代友厚(大藏省、大阪证券交易所、东京电气铁道、大阪商船社的创立者)、川村纯义(新政府海军卿,曾任幼年皇孙裕仁的养育担当),佐贺藩的中牟田仓之助(曾任横须贺镇守府司令与海军军令部长等职)等等。长崎海军传习所教学内容包括航海技术、造船技术、测量、炮术等等,也包括数学、地理等西方近代科学,全部用荷兰语教学。仅经过不到两年学习,第一期传习生便操纵观光丸号由长崎航行至江户。幕府见有此成绩,又因长崎距离江户路途遥远,多耗路费,遂于1857年4月在江户筑地开设幕府直属的海军见习所。
此时世界上的唯一大事,就是惨烈的克里米亚战争。1855年9月,经过一年血战,英法联军终于占领了沦为一片废墟的塞瓦斯托波尔港。沙俄战败,其夺取君士坦丁堡(即土耳其伊斯坦布尔)的野心就此落空。战败的沙俄随即掉头往东去侵略中国和朝鲜,以至数十年后便与同样大肆扩张的日本迎头相撞,此乃后话。1856年3月,《巴黎和约》的签订正式结束了克里米亚战争。幕府早在1854年便向荷兰下订单购买的两艘蒸汽舰终于可以到货了。
首先是蒸汽舰咸临丸。该舰在荷兰霍普斯密特(Fop Smit)造船厂建造,原名“日本号”(Japan),1857年3月26日从荷兰出发,9月21日抵达长崎。该舰遗留参数资料非常缺乏。日本著名海军学者福井静夫根据线图计算其排水量约为600~650吨,尺寸数据则有各种不同说法,大致是长48米左右,宽7.2~7.7米。咸临丸平均吃水3.6米左右,有3座风帆桅杆,内置一台当时荷兰舰只通用的倾斜直动蒸汽机,100马力,航速6节,备有12门舰炮,包括32磅炮、18磅炮、可旋转式火炮等。1860年,为了交换《日美修好通商条约》的批准书,日本遣美使节团一行乘坐美国的波哈顿号横越太平洋。为防万一,咸临丸作为替代舰于2月由浦贺出发(舰长是胜海舟,但以身体不适为理由,实际由美国人布鲁克大尉指挥),3月17日抵达旧金山,成为日本近代史上第一艘横跨太平洋的舰船。咸临丸回到日本后警戒神奈川,调查小笠原群岛,迎送荷兰留学生等,表现十分活跃,结果其动力装置频发大故障,最终于1866年被拆除了蒸汽机而成为风帆舰。1868年,咸临丸参加戊辰战争,遭到新政府军攻击而破损。战后的1871年11月2日,咸临丸在从函馆运载北海道开拓移民前往小樽的途中触礁沉没。1984年,在沉没地点发现了其舰上铁锚。
幕府订购的另一艘舰是朝阳丸,原名“爱多号”(Edo),据说与咸临丸性能基本一致,但是在荷兰另一家船厂建造的。该舰日后在箱馆战争中,被新政府军的蟠龙丸号炮击击沉。咸临丸与朝阳丸的先后服役,以及前述观光丸的见习教育,标志着现代日本海军迈出了第一步。那么除了海军之外,幕府推动的其他方面改革又如何了呢?
讲武所之功过
幕府顺利推动海军事业发足,一方面是因为幕府高层有正确的认知,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当时日本完全没有海军,等于是一张白纸,反而不会遭遇阻力。但是要建立西洋式陆军,问题就不简单了。幕末的这支武士军队,尽管由于马放南山而生活糜烂,战斗力下降至惊人的程度,但要在这支军队身上推行改革,则必然触动武士们的既有利益,引发观念上的激烈碰撞。幕府的军制改革,其过程艰难滞涩,且成果寥寥,最终成为幕府倒台的重要因素。
佩里第二次来航之后不久的1854年7月,幕府任命身份为大目付的井户弘道、筒井政宪,身份为勘定奉行的松平近直、川路圣谟,身份为目付的鹈殿长锐、一色直温、岩濑忠震这七个人为军制改正挂官员,而军制改革总裁则是阿部正弘的老朋友德川齐昭。军制改正挂制定了讲武所创设大纲(讲武所一开始的名称是“讲武场”,最初位于滨苑,后移至筑地铁炮洲),但具体工作的推进却遭遇重重阻力。连德川齐昭亦于1855年初在书信中叹道:“关于军制(改革问题),由老夫提议,经老中交各方面讨论,并经种种修改,犹恐不尽稳妥……去年以来,未收到一份建议,如此怠慢,再提议当亦无用,故而袖手。”江户市民也讥讽道:“建立讲武所的消息就和借钱的信一样拖得很长,总也不实现。”
1856年4月25日,将军德川家定来到筑地铁炮洲,隆重举行了讲武所建成仪式,阿部正弘及幕府高官们均盛装出席,仪式完毕后大家一起享用了赤豆饭。这个开头很传统,再仔细瞧一瞧讲武所的教授内容,也实在不算很现代。“炮术”只是教学内容中的一项,排在前面的还有日本传统武艺——剑术、枪术、弓术。讲武所传统武艺“师范”(教官)中倒也不乏一些有真本事的,例如,剑术师范中有直心影流传人男谷精一郎,他是胜海舟的表兄弟,据说乃当世顶级剑豪,无人可与之匹敌,还有心形刀流之伊庭军兵卫,一刀流之近藤弥之助,北辰一刀流之井上八郎,镜新明智流之桃井春藏等;枪术师范中则有高桥泥舟(此人与胜海舟、山冈铁舟并称“幕末三舟”)。总之,幕府仍然幻想“外夷长于火炮,而我方则擅长白刃战”,传统武艺师范仍大谈只有靠刀剑才能最终决胜负这一类昏言。数十年后日本海军有所谓“舰载航空兵虽然重要,最终决胜负者仍是战列舰”理念,可见此种顽固守旧之风遗毒甚深。当然,这些仍坚守传统武艺的武士们,能够活跃的时间也就剩数年功夫了。
讲武所炮术师范主要有三位,其中两位是井上左大夫和田付四郎兵卫,他们出身于旧火绳铳家门,掌握的都是所谓的“和流炮术”,对“西洋流炮术”皆持不满态度,因而老是与另一位师范江川太郎左卫门互别苗头。江川太郎左卫门,就和服部半藏一样,是武艺家门的世袭名,上一代江川太郎左卫门的实名为江川英龙,是高岛秋帆1841年于德丸原演练西洋枪炮之后,受幕府之命向其学习者,此人成为了幕府旗本中专精西洋炮术之人。多年之后,此时的江川太郎左卫门是前代之子江川英敏,而高岛秋帆已获得自由,但幕府碍于面子,并不重用他。幕府在讲武所条例中规定“炮术(指火枪训练)以诸流派一同学习,大炮则以西洋流为主学习”,也就是说只承认日本火炮远不如西洋炮,却还不愿承认和式火绳铳的落后。
当年前往佐贺藩成为高岛秋帆门徒者,均为敢于求新开拓之士,所以非佐贺藩士者众多。但进入讲武所学习者则基本没有自愿的,都是幕府旗本中的番方(大番、书院番、小姓番等武官)至同心、小役人等等,再加上御家人,以指令形式命其前来学习训练,提高武艺保卫幕府。为此目的,讲武所条例制定得相当严格,不用心学习者要予以重罚。但说来容易做来难,武士荒废武艺已非一朝一夕,怎么可能因一纸强硬规定便能立刻扭转过来呢?传统武艺教授中便发生了以下事情:宝藏院流之井户金平自以为武艺高强,向高桥泥舟挑战,结果一交手就被打趴下;师范伊庭军兵卫手下则有一个徒弟名叫三桥虎藏,也独当一面成为了教授,鼻子高挂树上(日本人对骄傲者的讽刺形容),成天向人挑战练习交手,结果一不小心被人捅了喉咙,装在坐笼里送医,还没到就死在了路上。这些故事今天听起来像是二流武侠小说,但却在幕府近代军队发源地——筑地讲武所中真实发生着。
对西洋枪炮的学习进展如何呢?后人在有关江川流炮术的资料中提到以下数据:小十人组入门者共有237人,能够达到“目录以上”者,即成绩合格和优秀者合计只有53人,合格率22%左右;徒组入门者635人,合格率竟然只有8.8%!小姓组180人、书院番组167人、大番组77人随后入门,但其成绩甚至没有记录,想必亦是惨不忍睹。1858年,一位幕府官员在提交的报告中指出:“大多数学员实无进取之心……且老弱病者居多。许多人一月之中只出席三四日模样。只有拿起炮器(火枪)、走动的技术,铳阵一队甚至不能顺利地变换阵型。”讲武所举行盛大建成仪式仅仅两年之后,在封建世袭制下生活的武士们便已彻底厌烦了无趣的训练,大多数人只来点个卯,拿个“出席点”就各自离开了。
幕府推行的“安政改革”,至此取得的某些成果,也再一次触碰到保守派的壁垒。加速“安政改革”终结的意外事件,是幕府掌权者阿部正弘正当盛年(39岁),却于1857年6月得急病去世了。与其合作掌权的堀田正睦接过权力,但这个早年就因天保改革失败而下野的人物,并无高超手腕,而其面对的问题则困难至极:美国再次相逼开国通商,将军家定体弱多病、时日无多导致幕府内斗激烈,而清政府在第二次鸦片战争中的彻底失败更是加剧了日本外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