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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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我如做梦一般在河畔久久徘徊。带着渐增的欢喜,我脑海中反复出现着这样的想法:她不仅现在是自由的,而且显然一直是这样自由,也许她所知道的痛楚并未见得比我多。我竟然荒谬地去嫉妒那个锻铁坊里的工人,然而更可笑的是,对于那个虚幻的“丹麦诗人”我竟也沉溺于同样的嫉妒中。这些故事无疑是老大妈们茶余饭后的闲话,据那位校长所说:“她本不该受到他人如此的对待。”此外,明娜也经常提起那些阿姨婶婶们爱没事闲聊。

她是我的。她还不是我的吗?我的双唇仍能感到她的吻。可她为何会如此突然地走掉?为什么她不让我送她回家?女孩的心思真是难猜啊!谁能读懂她们,谁又离得开她们呢?

天色已近黄昏。太阳的余晖照得人眼花缭乱,远方的景致已无法辨别。上方岩石边缘也披上了一层微暗的光,一张灰色的蛛网似要延伸到河对岸的草地上。

前方有声音传来,一个男人带着一个小孩向我走来。那是房东和他的儿子从采石场回来。走近一些后,小男孩向我跑来,手里拿着一个白色的东西。

“这是你的信。”他喊道。

“我的信?”

“是的,我想这是一封你要寄出的信,”房东说,“因为收信地址写的丹麦。”

“他们凿洞时我在你们坐过的地方发现的。”汉斯说。

我接过已经湿透了的信,心中顿感不悦。

我借着黄昏将近时的光线,费力地辨出信封上那模糊的收信人“艺术家亚克瑟尔·斯蒂芬森先生”。我想再确认一下我对上面字迹的怀疑是否正确,可是那道光迷乱了我的眼。

“是的,正是我的,谢谢,再见。”

“那个丹麦画家”的名字赫然而现。我此时所感,比突然发现身后站着鬼魂还要寒冷。

确实是亚克瑟尔·斯蒂芬森!我当然知道他。我怎么会不知道我们国家年轻一辈的艺术家们呢,即便是最不出名的!这于我算是些许慰藉,因为无论如何,我要应对的不是一个天才。我知道他,我是说我曾在一家咖啡店里遇到过他;我也还记得学校里他画的一幅漂亮的风景画;我还偶尔听到别人提起他,尽管都不是吹捧,因为人们都说他很放荡不羁。可更为巧合的是:就在今天,我收到一封来自表哥的信,他在信中含沙射影地骂他,他说那个巴黎的花花公子,整天和我们所识的一个女人调情,而她的钱包比她的长相更为吸引人。他为她画了一幅肖像,画得如此谄媚,那个被献殷勤的女人和她的家人都非常满意。对那个画家来说非常不幸的是,对那幅肖像尤为满意的是它命中注定的拥有者——一个测试合格的海军军官,作为奖励,他们已经宣布订婚。

那么斯蒂芬森就是那个在明娜生命中占据重要位置的人!从校长那里我了解到,从明娜和他在德累斯顿认识到现在应该已经好几年了,而他们至今还在通信。除了意味着一种爱意,一种秘密的谅解,或诸如此类,还会有什么呢?可另一方面,她对我说的那些知心话,她那天真的风情,这个吻——这个她显然愿意让我偷掠的吻,我如何能将这与这种亲密调和,除非她是个天性轻贱的女孩!我越深入去想这些矛盾,就越难明白。

最终,我的遐想被一阵链船发出的清脆声音打断了。

天色已晚。

河对岸上方,冷杉梢头,月亮依稀可见;月光还未照及水面,还看不见小船,只见灯列在水面拉出长长的倒影,缓慢向前漂移,又让我想起那由镶着红绿宝石的金桶领头、有着大头饰的桶队。

这些景象唤起了我对河畔快乐生活的生动记忆,使我更感沮丧。

我拿着那封毁灭性的信慢慢地回到家。

到家后,点上灯,我便开始认真琢磨这封信。水汽已把胶水浸开,信封口子上只有一小处地方还粘着。

我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其打开来看后重新封好,而且还不会被发现。

这种想法使我直冒冷汗。我害怕地把它扔到桌上,在屋子来回踱步,一边走还不停地瞥它两眼。

我突然拿起信,想要用指甲挑开信封,可如同神情恍惚般,我迅速地掩上信,急切地查看了地址。

如果到刚才为止我还在怀疑这封信是否是明娜所写,那么此时我的不确定便迅速地消失了。

可我脑中忽然闪现一个念头。地址和那本诗歌本子上那几行歌德的诗句都是用红色的墨水写的,颜色都很暗淡,我猜想这种墨水很可能是在莱森的商店里买的。毫无疑问,如果真是这样,如果明娜的那段美妙摘抄是因我而起,这样的想法足以让我泰然面对这封令人生厌的信。

我拿出一张便笺纸给明娜写信,告诉她这封信是她掉的,被人找到后拿来给我,可我不想没经她同意就将它寄出,因为地址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了,我想她会宁愿我把信还给她。

于是我在两封信外面包了一层大包装纸,把地址写好,立刻跑出去放进位于“埃布格西特”的邮筒里。这样一来我便不再被诱惑,也不再烦恼。

清亮的月光照耀着沉睡的小村庄,村子里只有几处屋顶较高的房子能让月光铺满它们的小玻璃窗。村后矗立着陡峭的岩石,这些岩石朦胧的形状在月影中显现得更加亲近、密集。采石场在远处的河湾的外沿泛着微光,这样我便能辨识出我们在白天一起游玩过的地方。

这种安静而沁凉的美使我心境平和下来,而当我又开始往山上的出租屋走去时,突然来袭的倦意增强了这种平和。

我想着那些“即将发生的事”,很快便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