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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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二天下午,在他人众多的嘱咐声中,我和她还有那个兴高采烈的小汉斯一起出发了,他为我们带路,还帮我们提着食物篮子。

我们顺着易北河走,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右岸,岸边有一道长长的石坡,它由碎沙石堆积而成,就像一方堡垒,拔地而起五十多英尺高,直通采石场上方高台,而坡底则建有一道一人多高的围墙。每个采石场前方到处都是木道,木道从高处作坊通向河岸,切割下的石块就用滑板从木道上运下去。离卸货的地方不远,有一只驳船,船上已经有半船的货物;驳船近处几个强壮的工人正在从一辆手推车上卸下货物,而下一辆手推车还按序停在绞车旁的木道上头。

我估计我们已经走了一英里多了,这时汉斯在一根靠着墙的梯子旁停下。我们轻松地爬上坡脚。然而,我们却在坡脚处停了下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往上的小路只是隐约可见,陡峭的灰色路面就像一条曲线。逼近一些,我们发现了一些路阶,它们有的由凸出的石块筑成,有的只是用铁锹铲了一下,这些看似都能作为台阶。汉斯已经爬上去很远了,他回过头吃惊地看着我们,不明白我们为什么没有跟上。

“你得先走。”明娜红着脸说。

“不,雅格曼小姐,我不走前面。如果在这上面滑倒,你连抓的地方都找不到。如果你不小心绊倒了,我还可以扶住你。你不必害怕拖倒我,再怎么说——”

“除非你现在就往前走。”她打断我的话。

“哦,天啊!管那么多干什么。难道你为了这些琐事,宁愿摔断自己的脖子?真是的,肯定还有别的路上去。这些笨蛋!你照我的话做就不会有危险。请不要这么忸怩!”

说这些话时,我假装很不耐烦,尽管我其实并没有那么急躁,我是故意的。像这样扮演命令者的角色,为了她好而霸道地对她,使我感到非常得意。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所以我不会因为你的语气霸道而生气,”她真切地看着我说,“你说对了其中一些。如果我真的是装模作样的话,你说的就非常正确。可不幸的是,我总觉得,我爬坡的样子很不自在,就像风靡一时的、脚上绑着链子的玩具娃娃一样;这样一来我们最终都会摔倒滚下去,那就精彩了。但是,如果你走在前面,任凭我自己在后面笨拙地走,我向你保证,最坏的结果也就是擦伤膝盖,如果你现在觉得我很强势的话,你就安慰你自己说,等上去以后我就不会这样了。”

她坚决的语气,带着一阵幽默,她的这番话使我无地自容,说实话,这让我感到非常渺小,要是这里有老鼠洞的话,我定会钻进去。可是没有,所以我只能走在前面,却还是担心她出事,这种担心刚好可以作为惩罚。

然而,我俩都安然无恙地到达了坡顶。

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是白色石面,一直延伸到爆破的岩石处,这让我想起了神殿的废墟。磨石长排地展开,像一节节散落的柱子。我们还见到许多均匀地切割开的石块,还有路缘石,这些让我想到了残缺的地基。成堆的沙砾、碎石和稍大点的石块成排地横在路面上。部分地面被小树林覆盖着,林中还有美国接骨木,它金光闪闪的深红色果实与闪亮的白色石块交相辉映。采石场的一边露出一个冒着青烟的屋顶,那是一个锻铁坊,每个采石场都有这样的地方。

我们穿过了一条河堤,来到采石场最后面的位置,就在岩石前方。采石场的主人和工人们就站在那里。房东拿下他口中的木烟管,招呼着说我们来得正是时候,他们已经准备就绪。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那边,穿着一条整洁格子裤和一件纯白的衬衫,正凑向一块岩石表面,好像在检查着什么。他转过长着红胡子的脸,向我们亲切地点了点头。一个衣衫褴褛、貌似侏儒的矮小男人在一边搬工具,一边偷偷地瞪着我们。几码外,几个工人正在往一个大石块里钉一根楔形的铁柱,这就是那块即将被爆破的石头。远处还传来一阵鹤嘴锄和铁锹的声音。

那个穿格子裤的男人从那块岩石处走回来,接着我们看到一根粗粗的绳子挂在那儿,像动物的尾巴一样,而绳子一头钻进了一个洞里。这根绳子距离爆破岩突出部分的地面差不多四英尺,而这块爆破岩足有二十英尺高。凸起的部分已经裂出了一道窄缝,使它与岩墙的联系不再那么紧密。这泛黄的裸露部分耸起有一百多英尺高,天色暗下来,怪异的岩石上所有突出的地方,甚至石缝里都长满了灌木和冷杉,让这座山看起来就像一棵剥了树皮的、从根部裂开的、苔藓密布的参天大树。

房东建议我们爬上最近的石堤,就在爆破区的旁边。他挥手示意让一个扛着两把鹤嘴锄正从锻铁坊方向过来的男人走开,并将双手合在唇边大喊道:“小心!”随后,房东用手打落些许烟灰,大口地抽着烟向爆破岩走去,走到那儿后,他把导火线的末端插进烟斗,而烟斗并未离嘴。接着,他慢悠悠地向我们走来,双手插在皮围兜下,嘴里还叼着烟。导火线冒了一阵着火花,火花消失后,一缕细烟从石头里冒出来。明娜和我紧张地相视而笑,我们正等待着一场惊人的爆破。最后,终于听到一声闷响,石块飞撒出来,还有一小团烟尘蔓延开来,可那坚固的石团仍未倒下,尽管它已经四分五裂。房东咒骂了两声,那个穿格子裤的男人用鹤嘴锄把几块松开的石块挖了下来。从石头的割口处,还能看见炸道的黑迹。

“我们得再凿一次。”他向房东喊道。

我们走近些观察之前的爆破点,那个男人则在找最好的新爆破点,我用鹤嘴锄撬下一块被炸松的石块,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它碎成平整的小块。突然,有人抓住了我,我感到自己被一块用来做炮塞的纤维困住了,随之耳畔传来一阵喧笑,那个长着红胡子的人把脸凑在我的肩膀处。我也笑了,当然,我笑得很不自然,那笑容证明我并不喜欢这样的玩笑。那个高兴的捕捉者也确实解释了一番他为何会这样做,看他那副表情,显然以为我什么都明白了,可是他那浓重的萨克森方言让我摸不着头脑。

看到我被巨人抓在手中,明娜笑得很开心。我想,更重要的是她看到我脸上滑稽的表情,它清楚地写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却又好像乐在其中。最后,明娜收起了笑容,尽管并非我所愿,可她的笑声还是惹火了我。

“他等着你交些赎金,这样他才会放了你,而且他有权这样做,”她说,“这是我们这里的传统,如果有人闯入了工人的禁区,他就有权绑住他,就像这样。”

她用丹麦语说着这些话,说得很慢,发音也有些颤抖,有时她还会掺杂一些德语。这是我第一次听她说我的母语,我既吃惊又高兴,因为对于我们丹麦人来说,一个外国人能知道我们的鲜为人知的语言,是让人惊喜的。此外,我估计她最近还专门学习过丹麦语,尽管她从未向我提及。

我慷慨地交了赎金还给了好处,这样一来,除了红胡子索取的那部分通行费外,其他人也能分得一些小费,但我的慷慨与明娜的在场脱不了干系。于是那个幽默的捕捉者礼貌地说了声“谢谢”后,把钱塞进衣兜,然后放了我。得到赎金后,他干劲十足,于是开始寻找新的开凿点,而那个可怜的的侏儒——人们时刻担心他身上的破布全部掉下来,他还在用大锤把铁棒敲进石头里。

开凿新的爆破点似乎要花很长时间,于是我们沿着采石场四处巡看之前的爆破痕迹,还有那些被聪明的工人们轻松凿开的易碎沙石。四处逛了一圈后,我们找到了一个轻松的消遣方式——采集一些长在石块间的美丽花朵;可明娜一看见那些几近透明的彩色鹅卵石,就忘乎所以,她还热情满满地把它们铺在地面上,幻想着自己发现了一个宝库。我点燃一支雪茄,坐在临近的一块石头上,躲在灌木丛形成的少量阴影中。

“漂亮吧?”明娜说着,把手伸过来,手上捏着一颗淡紫色的鹅卵石,采石场耀眼的白光晃得她睁不开眼,她就眯着眼看着我。

“当然,漂亮极了。可是你拿它们做什么呢?”

“我要把它们送给小阿米莉亚。尽管其实我自己也想要……你觉得我很幼稚吧?只是,它们让我想起了我的童年,虽然我的童年没有多少值得回忆的东西,可我就是喜欢回忆。它本身就很奇怪,但是时间可以柔化一切,哪怕很近的过去看起来都光彩夺目。总有一天,圣人的光环会普照所有的记忆,并将它们美化,这难道不是一种欣慰吗?”

“是啊,”我回答说,“你说得对。也许将来人们会发现此时此刻美得让人心醉,并且责备自己没有好好珍惜;而在我看,这样的责备是很不公平的。”

明娜埋下头,又捡起一些石子放在她的手帕里。

“我小时候非常喜欢这些干净的小石头,那时我有很多这样的石头,我把自己想象成公主,而它们就是我的珠宝。我说我要把它们送给小阿米莉亚,但是她很可能不会喜欢这样的礼物,她父亲可能已经愚蠢地给了她真正的珠宝。”

“做这些娇生惯养的孩子们的家庭教师,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我敢说你小时候受的教育要明智得多。”

“荣誉应归于应得荣誉的人,”她略带苦涩地说着,同时甩开她散落眼角的几缕头发,“明智!其实也谈不上明智。”

“你的家庭很单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