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生存本能正在杀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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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舒适悖论——舒适世界中的不适(1)

几年前,我接到过一个电话,是我原来帮助过的一位患者打来的,他叫詹姆斯,当时我们20年都没有见过面了。他最初因为准备加利福尼亚州和路易斯安那州的律师资格考试而承受了很大的压力,后来向我寻求压力管理办法。不久之后,他通过了测试,并搬到了新奥尔良定居,从事律师职业。这些年来,我帮助过的很多病人回到洛杉矶时都会来看看我,聊聊他们的近况,詹姆斯也是如此。他还就家人的健康问题征求了我的建议。

詹姆斯是在农村环境中长大的,而城市总是熙熙攘攘的,夜生活也很丰富,所以,我很好奇他是如何调整自我来适应城市生活的。从表面上看,他过上了梦寐以求的生活。但当我问起他的城市生活体验时,他却告诉我说他没有觉得城市生活好到哪里去。

后来在谈话中詹姆斯开始打哈欠,然后抚摸他的额头。我问他感觉是否还好。他说他在前一晚没有睡好,醒了之后头就开始疼。接下来我们的谈话氛围出现了转变,从久别重逢的闲聊变成了较为严肃的对话。我问他一般情况下睡眠质量如何以及头痛的发作频率。对于我突然关心地问起他的健康状况,詹姆斯似乎很惊讶。

詹姆斯说:“我觉得一般情况下睡眠都挺好,但是昨晚我不得不服用安眠药。”

然后,我问他多久服用一次安眠药以及服用多久了。他以平淡的语气实事求是地说:“哦,安眠药是去年开始用的,当时我头疼得厉害。”

我问道:“你的病找内科医生看了吗?”

他回答说:“嗯,看了,安眠药就是那个医生给开的。”

我了解到的情况是,他的医生诊断出他患有“丛集性头痛”,觉得他的神经焦虑和睡眠不佳很可能是问题的根源,便给他开了劳拉西泮这种药来治疗他的神经焦虑症和失眠症,同时给他开了含有可待因成分的巴比妥类药物,以此帮他缓解头痛。詹姆斯本人并不是很喜欢这个疗法,但他仍然按时服药。当我深入询问他的作息习惯时,他告诉我他经常一想到要去睡觉就出现焦虑的情况,因为他担心无法入睡,而如果无法入睡肯定会引起头疼。于是,不久之后,他的生活就离不开安眠药了。他还告诉我,以前通常是先等一等,看看能否入睡,如果不能的话再服用安眠药,但现在根本不等了,每天晚上睡前他都会直接服用安眠药。

我问道:“治头疼的药呢?多久吃一次?”

他说:“只要一出现头疼的迹象,我就立即吃,以免变得更严重。如果我不舒服,可能会在早饭后就服用,有时候也会在睡觉前服用。”听他这么讲,似乎他觉得药可以随便吃,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詹姆斯现在服用头痛类药物也很随意了。如同服用安眠药那样,现在只要一出现头疼的迹象,他就开始服用头痛药。因为他把压力视为罪魁祸首,所以他白天也会吃劳拉西泮,尤其是在重要会议开始之前。现在,他把吃药作为预防恐惧和疾病的手段,根本离不开药物,成了一个十足的“药罐子”。

詹姆斯肯定从我的面部表情上读出了我对他的担心。他说:“我承认我也不喜欢这种状态。但我觉得这也属于正常现象,毕竟我们现在比较忙,年龄大了,肩上的责任也多了。”

詹姆斯的话并没有让我信服。我不相信他的经历是年龄增长引发的自然现象。相反,我感到非常忧虑,因为那么久没见面,他胖了不少。虽然他在我面前尽力表现出坚强的一面,但我知道有一股危险的暗流正在侵蚀着他的健康。

那一天詹姆斯向我描述的绝非一个特殊情况。除了他之外,还有千千万万的人缺乏良好的睡眠习惯,也不懂得如何以有益健康的方式去应对压力和焦虑。我非常清楚,他描述的情况不仅大量存在于美国,也存在于世界其他地区,就其影响范围而言,绝对不亚于一场流行病。在过去10年左右的时间里,我帮助过数以百计的患者,虽然各有各的问题,但从他们身上,我发现睡眠不佳、压力大、焦虑等现象越来越普遍。在我们当前的文化下,这些都是特别普遍的问题。从理论上讲,现在我们这些生活在发达国家的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安全。我们不必像以前那么担心会死于传染病,医疗的进步把我们的平均寿命延长了几十年,犯罪率也比较低。在美国,我们在近150年的时间里都没有发生过内战。我们有大量的便利条件,能使用到互联网等先进技术,具有充足的食物供应,旅行成本也降低了许多,我们的生活变得更加便捷了。不过,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我们对不适因素的忍耐度却迅速降低。即使有些因素只能给我们带来轻微不适,我们依然会迫不及待地采取行动去缓解或终结。如果我们无法很快解决好,就会担心自己将永远无法应付,或担心出现某种非常可怕的情况。

这方面的证据比比皆是。比如,我们越来越依赖抗抑郁药、抗焦虑药、止痛药、安眠药以及治疗多动症等的药品。人与人之间感情失和的现象日益严重,结果导致我们往往在行为和情绪上对外界因素形成过度反应,比如暴饮暴食,比如“路怒症”(主要是指驾驶人因不耐烦前车或不满抢道而引起的愤怒),再比如我们都普遍感觉自己容易发脾气等等,这种普遍存在的不安情绪甚至已经影响到了我们的孩子,以至于美国现在超过四分之一的孩子都在长期服药。

想想你自己的生活。请问你是否很容易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而发脾气呢?比如,当你排队时突然有人插队,或者当你必须忍受语音电话服务的一道道程序时,你是否容易发脾气呢?当你感到身体的某个部位疼痛时,你是否立刻担心这是由癌症或其他重大疾病导致的?你是否曾经一出现饥饿或不安的感觉就立刻去找点吃的?你是否时而感觉到无法自控地收发邮件、查看短信,或想着永远也做不完的一堆事情,从而让自己身心俱疲,甚至到了崩溃的边缘?在这个本该令我们感觉十分舒适的世界里,我们却感到自己似乎要窒息了。虽然我们拥有琳琅满目的商品和无穷无尽的服务,本该感到快乐、舒适与安全,但我们很少满足,哪怕一丝的不适就能很快使我们感到自己的身体和精神受到了威胁。最终的结果就是,我们手忙脚乱地应付各种无法忍耐的因素,以至于更容易出现各种不适症状和疾病,更容易出现偏执综合征,人际关系更容易出现严重失调。简单地说,在一个生活条件越来越好的世界里,我们本该获得舒适、健康与快乐,但我们其实并不舒适。

在过去这么多年里,通过对一些病人的了解,通过参加各种研讨会,我发现这种现象十分普遍。我见得越多,就越想探寻其中的原因。为什么我们丧失了应对逆境的能力呢?在没有饥荒、战争、瘟疫、剑齿虎等重大威胁的情况下,我们为什么非要跟自己做斗争呢?在很多科技进步让我们的生活更便捷、更美好的情况下,我们的心理舒适区为什么遭到压缩呢?目前,根据“残疾导致的寿命损失”这个指标来衡量(Years Lost Due to Disability,世界卫生组织用这个指标来衡量健康状况导致健康寿命减少的情况),即便在整个世界范围内,抑郁症都算得上导致残疾的主要因素,这的确太匪夷所思了。在美国等众多发达国家,抑郁症已成为致残和早逝的主要诱因。本来没有那么多事情令人沮丧,但为什么我们会如此沮丧呢?

看一下自己周围的人,你会发现人们的恐惧程度远远超出了20年前的程度。这就是我所说的“舒适悖论”:尽管我们的生活中令人舒适的条件触手可得,但我们却对不适因素变得过度敏感。这种情况如此之严重,以至于即便轻微的挫折和一般的不安也能给我们带来恐惧和不安,损害我们的身心健康。稍后你就会了解到,舒适悖论的核心问题是令人不安的外部因素。这种因素有很多种,比如荧光照明能够引发偏头痛,你老板的来电可能会导致你焦虑不安甚至担惊受怕。在詹姆斯的情况下,他面临的舒适悖论就体现在:他居住的城市是世界上最迷人的城市之一,但他却担心失眠,不得不依靠服用药物来度日。他可能不会把自己形容为“不适”,但用这个词来描述他的困境却是再贴切不过了,它体现出了今天数百万人的生活状态。

我们有必要了解一个非常重要的事实,即虽然我们很想表现得好一些,很想让一切处于自己的掌控之下,希望消除一切令自己感觉不适的因素,但我们的身体往往会产生阻挠作用,因为它对外部的不适因素过度敏感,容易导致我们出错,于是,我们越来越依赖药物、医疗手段和外部干扰来“修补”我们的身体,这就像我们生活在一个顶部漏雨的房子里,不得不努力做些修修补补的工作去堵住房顶的漏洞。在我的职业生涯中,像詹姆斯这样的患者是很常见的,他们表面上看来状态挺好,但当他们谈到自己的身体状况,谈到每天吃的药,谈到承受的压力,谈到他们无力控制生活的感受时,他们往往会展现出一幅不同的画卷。

还有一点也是同样重要的,需要强调一下,即在大多数情况下,像詹姆斯这样的人不是故意欺骗自己或他人的。当身体或心理上出现不适症状时,人的心理、人的意识非常强大,可能会忽视这些迹象,把这些迹象的影响削弱到最低程度,甚至完全不受其影响。或许就是由于这个原因,我们人类才具有了如此强大的适应能力。几个世纪以来,人类已经能够适应极端的生活条件,无论是滴水成冰的阿拉斯加,还是烈日炎炎的撒哈拉大沙漠,人类都能适应下去。这种适应性强的本能无疑具有很多很大的好处。但从另一方面来讲,这个本能也有可能导致我们忽视一些正在累积的症状,这些症状到最后可能会极大地改变我们的生活,给我们的生活施加各种限制。詹姆斯的情况居然严重到了自认为没有药就无法入眠、没有抗焦虑药就无法度日的地步。虽然他可能不认为自己的生活方式受到了限制,但他对这么多药物的依赖肯定会对他施加多种限制的。一些症状和身体的反应可能一直在加剧,而他却没有意识到,直到这种情况严重到了足以导致身体严重不适、让他警醒的地步,他才能意识到自己的生活陷入了困境。我认为詹姆斯的情况肯定已经持续很久了,不会是在我们见面的那一天之内形成的。然而,我告诉他说他的经历反映了整个社会的情况。他的经历使我陷入了沉默。

美国是地球上最伟大的国家之一,我们可以获取世界上最好的药品和知识。虽然我们的人均医保费用高于其他任何一个国家,但就国民健康状况而言,美国非常令人尴尬地落后于其他国家。我们的可预防性死亡率排名第14位,预期寿命排名第24位,幸福指数甚至排不到前20名,只处于第23位(丹麦的幸福指数全球最高)。因此,尽管让生活更轻松、更舒适的外部因素越来越多,它们却难以提高幸福指数。

在技术先进的时代,为什么肥胖、抑郁、恐慌、焦虑、失眠、自身免疫性疾病、过敏症、慢性疼痛、心脏病、肠胃病、某些癌症和疲劳等慢性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猖獗呢?这不是自相矛盾吗?在这些情况下,即使采取一定的治疗手段,也不能不阻止它们增多的趋势。我们是否忽略了一个重要元素呢?忽略了什么呢?

要找出这个问题的答案,就需要更加深入地理解不适因素在我们生活中发挥的作用及其对我们生存本能的影响。在21世纪,它将对我们的健康和生活产生重要的影响。

不适的加剧

要了解“不适”的起源及其对人类行为的潜在后果,最好的办法或许是分析一下与这个现象有关的案例,除此之外,也许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詹姆斯的案例清楚地表明,他的不适管理方式其实未必有利于全面恢复健康。现在,让我们仔细看看这种不适在其他方面的体现。我先从我的一个病人开始讲起。她的名字叫凯特,她折射了数百万人在减肥过程中的苦苦挣扎。

凯特来见我时正打算开始新的节食计划。她的保健医生担心她正处在糖尿病前期,所以建议她减轻体重。如同我帮助过的其他很多病人一样,她也长期存在过胖的问题,而且多次减肥的努力都以失败而告终,使她感到非常沮丧和痛苦。一想到会患上糖尿病,她就感到很害怕。她的医生担心如果继续按照传统的自助性质的减肥计划或者加入商业性质的减肥中心,可能仍然无法收到成效。凯特的体重是在大学时代逐渐增加的,大一那年,她20岁,那时的身材成为永久的回忆。现在,她自己就像一个暴饮暴食的吃饭机器,似乎已经看不到减肥的希望了。她和其他许多肥胖症患者一样,也知道什么样的碳水化合物食品是“好的”,什么样的是“坏的”,知道加工过的食品有很多坏处,也知道情绪化饮食、休闲食品和随意饮食会带来不良影响。之前,她曾经加入过减肥者协会,虽然取得过一些进展,但很快就恢复了原来的体重。凯特曾经实施过严格的锻炼计划,希望能通过锻炼来改变饮食习惯。她还尝试过在医生监督下进行减肥,吃了很多种不同的药物,来刺激新陈代谢,抑制自己的胃口,降低对高脂肪食品的食欲。可以说,就减肥努力程度而言,给凯特颁发个金牌也当之无愧, 但她并没有让自己变得更瘦、更健康。